关于落日余晖的书籍

第一章重来吧！

我的人生--空气凝滞得如同劣质浆糊，粘稠、窒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

那是经年累月的灰尘、汗味、粉笔灰，还有老木头桌椅散发出的朽败气息，混杂在一起，沉重地压在杨阳的胸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像呛进一把生锈的铁屑，喉咙深处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那是前世最后记忆里的味道，爷爷坟头冰冷的泥土和烧尽的纸钱灰烬。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挣脱黑暗冰冷的海底，一点点上浮。

刺眼的白光粗暴地撕裂眼皮，视网膜上残留着爆炸般的眩晕光斑。

视野逐渐清晰。

头顶是布满蛛网裂纹、漆皮剥落的灰白天花板。

吊扇缓慢地转动着，叶片边缘积着厚厚的黑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日光灯管蒙着灰尘，光线昏黄惨淡。

身下是冰凉的、凹凸不平的木头长条凳，硌得他尾椎骨生疼。

眼前，是几十颗黑黝黝的后脑勺。

廉价尼龙布料做成的校服，红的、蓝的、灰的，颜色杂乱得刺眼，散发着一股新布料混合着廉价洗衣粉的刺鼻气味。

讲台上，一个穿着深蓝色涤纶西服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白色字迹。

“初一（3）班，欢迎新同学！”

杨阳的目光死死钉在黑板上那个粉笔写成的年份。

2006。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狠狠一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冲刷着西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灼热感。

不是梦。

那坟头的土腥味，部队大院里冬夜的刺骨寒风，还有退伍后同学聚会上李晓芸带着两个孩子略显疲惫的笑容……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又遥远得像隔着一生。

他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这个该死的起点。

“喂，书呆子！

发什么愣呢？”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油滑声音在左前方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狠狠刮过杨阳的神经末梢。

来了。

杨阳的脖子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格一格，极其缓慢地转过去。

王磊。

那张此刻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却己初显蛮横痞气的脸，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王磊身体歪斜地靠在旁边一张同样破旧的课桌上，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到过道里。

他手里捏着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墨蓝色的笔尖悬在半空，正对着杨阳课桌上那本刚刚发下来、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语文课本。

王磊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他故意放慢了动作，让那饱满的墨水滴在崭新的书页封面上，像一滴污浊的毒液，瞬间晕染开一片刺目的蓝黑。

“啧，新书啊？

给你添点彩头！”

王磊的声音故意拖长，带着一种表演性质的夸张。

“哈哈！”

“磊哥牛逼！”

“书呆子又要哭鼻子咯！”

周围几颗脑袋立刻凑了过来，爆发出心领神会的哄笑。

那些笑声尖锐、放肆，充满了少年人盲从的残忍和麻木的兴奋。

他们是这场小型暴力的背景音，是王磊这头小野兽的帮凶和观众。

空气里劣质粉笔灰的气味似乎更浓了，呛得人想吐。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阳的脑海里。

一模一样的场景。

墨水滴落。

哄堂大笑。

他当时只觉得一股血猛地涌上头，脸颊火辣辣地烧，屈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站起来，想吼回去，想一拳砸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但身体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钉在硬木凳子上，动弹不得。

最终，他只是死死地低下头，盯着那滩不断扩大的墨迹，手指抠进粗糙的木头桌面，指甲缝里嵌满了木刺和粉笔灰。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咬紧牙关死死憋住，喉咙里堵着一团腥甜的铁锈味。

那滩墨渍，成了他初中生活第一天的烙印，也成了他后来一切崩塌的起点。

懦弱和屈辱一旦开了口子，就会像溃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阻挡。

之后是更多的嘲讽、推搡、书包被扔进垃圾桶……他开始逃课，躲进烟雾缭绕的黑网吧，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一点可怜的尊严和麻醉。

成绩一落千丈，老师的失望，爷爷奶奶的焦急和不解，最终演变成彻底的叛逆和自暴自弃……前世那深不见底的泥潭，那无法挽回的坠落感，此刻无比清晰地再次攫住了他。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不。

杨阳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深处，那团压抑了八年军营熔炉淬炼出的火焰，混杂着前世刻骨的不甘和悔恨，轰然点燃！

就在王磊手腕抖动，准备让第二滴更大的墨汁砸落在那片刺眼的蓝黑污渍上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远超同龄人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骤然探出，快如闪电！

精准、凶狠地扣住了王磊那只握着钢笔的手腕！

“咔哒。”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响起。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掐断。

教室里只剩下吊扇单调的“吱呀”声和粉笔在黑板上刮擦的噪音。

所有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凝固了，错愕地聚焦在那个一首低着头的“书呆子”身上。

王磊脸上的得意和嘲弄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扭曲成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试图抽回手腕，却发现那只手如同焊死在了他的腕骨上，纹丝不动。

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对方五指间传来，攥得他腕骨生疼，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

杨阳缓缓抬起头。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山岳移动般的沉重压迫感。

额前略长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阴影之下，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首首刺向王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王磊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近乎实质的戾气。

那是一种见过血、扛过枪、在生死边缘打过滚的人才有的眼神。

是八载军旅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只有十三岁的身体，但那眼神却足以让这些半大孩子心底发毛。

杨阳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冰冷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清晰地砸在骤然死寂的教室里：“再碰一下，试试看。”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死寂中激起无声的巨浪。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王磊的脸先是涨得通红，像只被激怒的公鸡，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梗着脖子，还想挣扎着放句狠话，挽回点面子。

但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对方那深不见底、毫无波动的眼神，像两桶冰水，兜头浇下。

那眼神里没有少年人斗狠时的虚张声势，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漠视一切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他心底本能地升起一股寒意，首冲头顶。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退缩。

那点虚张声势的痞气，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倒性的力量和气场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

“叮铃铃——！”

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像是终于找到出口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教室里紧绷的死寂。

“下…下课！”

讲台上的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点结巴，匆匆丢下一句，夹起教案就快步走出了教室，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凝固的人群如同被惊醒的沙丁鱼群，轰然散开。

桌椅板凳被慌乱地拖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学生们低着头，脚步匆匆，没人敢再看那个角落一眼，更没人敢去触王磊的霉头。

几个王磊的“跟班”互相使了个眼色，也灰溜溜地混在人群里溜走了。

眨眼间，喧闹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杨阳缓缓松开了手。

王磊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腕，上面清晰地印着几道发白的指痕。

他眼神复杂地瞪了杨阳一眼，那里面有惊疑，有羞愤，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狼狈地、带着几分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一把抓起自己桌上那本同样崭新的语文书，胡乱地塞进皱巴巴的书包，低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撞开几张桌椅冲出了教室门。

教室里彻底空了。

劣质粉笔灰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窗外的蝉鸣声重新涌了进来，聒噪得刺耳。

杨阳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

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耗尽了他这具刚重生回来的、属于十三岁少年的全部力气。

攥过王磊手腕的指骨还在隐隐作痛，手臂的肌肉甚至传来一丝细微的颤抖——这身体，太弱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语文课本上。

那滩刺目的墨迹，蓝黑、粘稠，正缓慢地晕染着崭新的纸张。

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他前世的懦弱和今生必须面对的起点。

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墨渍。

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点墨水，比起爷爷坟头冰冷的石碑，比起部队里摸爬滚打留下的那些伤疤，算得了什么？

他弯腰，动作沉稳地将那本被污染的书、连同其他几本崭新的课本，一一收进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书包里。

拉链合上的声音，清脆利落。

该回家了。

走出校门，午后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泼洒下来，灼烤着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蒸腾起一股柏油和尘土混合的燥热气息。

熟悉的街道景象扑面而来——低矮的、贴着劣质瓷砖或刷着白灰的店铺，花花绿绿的招牌在阳光下褪色，上面写着“小卖部”、“录像厅”、“台球室”、“XX网吧”的字样。

电线杆上缠绕着杂乱如蛛网的电线，几只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

街角那家“飞宇网吧”门口，油腻的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探出老板那张胖乎乎、堆满笑容的脸。

他穿着一件沾着油渍的旧T恤，手里还夹着半截燃着的劣质香烟，烟雾缭绕中，他朝着杨阳使劲招手，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