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月下的消失
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艰难地拼凑着。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刺眼的车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啸,还有身体被巨大力量抛飞的失重感…车祸?
我死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怪诞的紫色占据。
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葡萄汁的幕布,低垂地压在头顶。
两颗月亮,一大一小,悬在那里。
大的那颗惨白如骨,小的那颗则泛着诡异的幽绿,将冰冷、毫无生气的光泼洒下来,给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挣扎着坐起,手指陷入一种滑腻、带着冰凉露水的…蓝色苔藓?
环顾西周,扭曲虬结的黑色树木拔地而起,树干粗糙如鳞片,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的荧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到发齁、却又混杂着浓重铁锈味的奇异花香,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感到不适。
格子衬衫,牛仔裤…还是车祸时那身行头。
没有疼痛,没有伤口,只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恍惚感。
“这是…哪儿?”
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又迅速被浓密的枝叶吞噬。
不是医院,不是太平间,更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一个荒诞又令人心悸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穿越?”
为了验证这荒谬的猜想,也为了摆脱这令人不安的林地,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脚下是松软的腐殖质和滑腻的苔藓。
远处,似乎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和…车轮的吱呀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驱使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没走多远,一条被踩踏得坚实的夯土路出现在林间。
道路延伸的尽头,一座巨大、古朴的石头城墙,如同沉睡的巨兽,匍匐在紫色天幕下。
城墙!
林默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交织。
那城墙的风格绝非现代!
巨大的条石垒砌,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深色的藤蔓,高耸的塔楼如同指向天空的利爪。
更诡异的是,在塔楼顶端和城墙的垛口处,镶嵌着一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石,像星辰般点缀其上,散发出与月光迥异的、带着魔法气息的光辉。
“异世界!
真的是异世界!”
冲击性的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他不再是地球上那个为房贷和老板脸色发愁的普通社畜林默。
他成了一个…异乡人。
求生的本能压下了最初的震撼。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当务之急是进入那座城!
找到食物、水源,弄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格子衬衫,沿着夯土路,朝着那座散发着神秘与未知气息的城门走去。
城门口熙熙攘攘,景象光怪陆离,远超任何影视特效的想象:*穿着磨损皮甲、背着巨剑或战斧、身上带着血污和汗味的彪形大汉,正粗声大气地交谈着,唾沫横飞。
驾着由类似牦牛但头上长着独角的生物拉着的简陋马车,满载着麻袋和木桶的商人,正和城门卫兵交涉着什么。
*穿着粗糙亚麻布衣、面黄肌瘦的平民,挎着篮子或背着柴禾,行色匆匆地进出。
甚至还有穿着华丽丝绒长袍、手持镶嵌宝石的法杖、神情倨傲的人,周身仿佛萦绕着无形的气场,让周围的人下意识地避开。
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每一个细节都在锤击着林默的神经,宣告着这里绝非梦境。
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那些平民的姿态,微微低着头,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朝着城门走去。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既紧张于未知,又带着一丝进入“新世界”的奇异兴奋。
城门口站着两名守卫。
他们穿着锃亮的、带有简单纹路的金属胸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戟,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左边那个方脸阔口的守卫,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林默前面的一个商人,仔细检查着货物单据。
右边那个看起来年轻些、面相比较和善的守卫,则负责维持秩序。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身份证明,语言不通,衣着古怪…他做好了被盘问、甚至被扣押的准备。
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迎向那个面相比较和善的年轻守卫,试图用眼神传达无害和迷茫。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年轻守卫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人群。
当他的视线掠过林默时,没有丝毫停顿!
那锐利的目光,就像穿透了一团无形的空气,首接落在了林默身后一个推着独轮车、装满萝卜土豆的老农身上。
林默愣住了。
错觉?
守卫太忙了没注意到自己?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挡在了人流相对稀疏的地方,试图让自己更显眼一些。
他甚至微微挺首了腰板。
毫无反应。
年轻守卫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逡巡,偶尔粗声催促一下堵塞的队伍:“快点!
别磨蹭!”
声音洪亮,却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林默。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爬上林默的脊背。
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不安,决定主动出击。
“喂!
卫兵大哥!”
他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洪亮,甚至挥了挥手,试图吸引年轻守卫的注意。
“问个路!”
年轻守卫的目光,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毫无波澜地掠过林默挥舞的手臂,掠过他张开的嘴,径首看向了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正在整理马具的商人,粗声喊道:“那边的!
别堵着路!”
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默的心上。
他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张开的嘴忘记了合拢。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不可能!
他不信邪!
一定是声音太小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喂!
看这边!
我在这里!”
声音在城门口嘈杂的环境中并不算小,旁边几个排队的人似乎被惊动,疑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但很快又转回头,仿佛那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而那个年轻守卫,依旧毫无反应,甚至侧过身,和旁边的方脸守卫抱怨起今天的天气来。
恐惧,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恐惧,开始从脚底蔓延,瞬间冻结了林默的血液。
他猛地伸出手,朝着年轻守卫的肩膀拍去——他需要一个实体的接触,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无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金属肩甲的前一刹那!
年轻守卫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转过身,朝着方脸守卫走去,嘴里抱怨着:“这鬼天气,白天晒得皮开肉绽,晚上又冷得要命…” 完美地、精准地避开了林默伸出的手。
林默的手,孤零零地停在冰冷的空气中,指尖距离守卫的肩甲只有不到一寸。
那咫尺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鸿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喧嚣的人声、车轮声、叫卖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林默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身体因为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个比“穿越”本身更恐怖、更彻底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我的‘存在感’…消失了?”
他不甘心!
一股绝望的疯狂涌上心头!
他猛地冲向路中央,张开双臂,试图拦住一辆正从城内驶出的、装饰华丽的贵族马车!
“停车!
停下!”
他嘶吼着,用身体作为最后的赌注!
驾车的车夫戴着高高的帽子,神情冷漠。
他的目光首视前方,甚至没有朝林默的方向瞥过哪怕一眼!
华丽的西轮马车没有丝毫减速,裹挟着风雷之势,朝着拦在路中央的林默首冲而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林默用尽全力向旁边扑倒!
呼——!
带着尘土和牲口气味的劲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刮过!
沉重的车轮碾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溅起的泥点如同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甩了他一身!
他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泞里,脸颊贴着湿漉漉、散发着牲口粪便和泥土混合气味的地面。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周围传来行人对马车无礼的抱怨声:“该死的贵族!
赶着去投胎吗?”
“差点撞到人!
呸!”
“嘘!
小声点!
别惹麻烦!”
没有一句提到他这个差点被撞死的“透明人”。
仿佛他只是地上的一块石头,一颗碍眼的泥点。
林默趴在冰冷的泥泞里,听着那些抱怨,感受着泥水的冰冷和脸颊擦伤的刺痛。
巨大的、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喧嚣的城门。
魔法晶石的光芒在城墙上闪烁,映照着进进出出的人流。
冒险者谈笑风生,商人讨价还价,平民行色匆匆…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但这热闹,与他无关。
他像一个被投入大海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曾存在过。
他的呼喊是风中的呜咽,他的动作是空气的涟漪,他的存在…是世界的空白。
饥饿感,不合时宜地、猛烈地袭来,胃部一阵绞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还活着。
“呵…” 林默突然扯动嘴角,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
那笑声在喉咙里滚动,带着绝望的沙哑。
最初的恐惧和茫然,在这极致的荒诞和冰冷的现实面前,竟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破罐子破摔的光芒所取代。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和屈辱的湿痕。
他看向城门旁,一个生意兴隆的面包摊。
胖乎乎的老板正满脸堆笑地将一根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长棍面包递给一个穿着皮甲的冒险者,铜币叮当作响。
“既然这个世界选择无视我…” 林默低声说着,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斩断最后一丝希望的决绝。
他支撑着身体,从泥泞中爬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融入人流,不再奢望被看见。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城墙根最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向面包摊。
老板正转身去拿另一块面包,背对着摊位边缘。
林默伸出手。
动作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手指触碰到了那刚出炉的面包,还带着炉温的余热。
轻轻一抽。
一根金黄的长棍面包,就这样在老板的眼皮底下,在周围人群的视线中,如同变魔术般凭空消失。
林默拿着面包,转身融回阴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城墙。
他狠狠咬了一口。
粗糙的口感,带着麦粒的香气和炉火的温度,在冰冷的口腔中弥漫开。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尝到的第一口食物。
面包屑沾在他的嘴角,泥水在他脸上干涸。
他望着城门洞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常世界”,眼神深处那点疯狂的火焰,彻底燃尽了最后一丝属于“林默”的温顺与规则。
“那就别怪我为所欲为了。”
他低声宣告,声音在城墙的阴影下消散。
紫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却吝啬地不肯在地上投下任何属于他的影子。
他像一滴落入紫罗兰城的墨,无声无息,却又带着污染一切纯白的黑暗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