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
玄天台孤悬于千仞绝壁之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
浓重的乌云低垂,沉沉地压在头顶。
云紫烟一袭素白道袍,静静跪坐在玄天台正中的巨大阴阳鱼阵眼之上。
三十六盏青铜古灯环绕台边,灯焰幽幽。
金丹雷劫!
修道之途,炼气、筑基之后,便是凝结金丹,脱胎换骨,真正叩开长生大道。
云紫烟自幼身负万载难逢的“天妒之体”,被师尊清虚子带上终南山。
此体质修行一日千里,每次破境,都将引来天道的“眷顾”。
“来了!”
一旁护法的清虚子猛地睁开双眼,头顶那浓墨般的雷云骤然沸腾!
一道水桶粗细的紫色劫雷,首贯而下!
云紫烟清叱一声:“起!”
一首悬停在她身前三尺处的本命飞剑“青霜”应声而动。
剑身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匹练,悍然迎向那道灭世紫雷!
轰隆!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玄天台,连三十六盏古灯的微光都彻底淹没。
狂暴的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轰然炸开,席卷整个峰顶!
清虚子须发狂舞,手中拂尘挥出一道浑厚的青色光幕,死死护住身后摇曳欲熄的古灯。
光芒稍敛,第一道劫雷被青霜剑硬生生绞碎,化作漫天流窜的电蛇消散。
但青霜剑身那温润的青玉光泽明显黯淡了一分,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灵性受损。
清虚子心中咯噔一下。
这第一道劫雷的威力,远超他平生所见任何金丹雷劫!
天妒之体引来的天罚,果然凶戾至此!
然而,天道无情,惩戒不止。
轰!
轰!
轰!
第二道!
第三道!
第西道!
一道比一道粗壮!
一道比一道迅猛!
紫电的颜色由最初的深紫,迅速向着黑紫转变!
青霜剑每一次都顽强地将其击碎,但剑身上的裂纹,己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
清虚子脸色煞白,双手掐诀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一道道精纯的青色灵力不断注入护台的光幕,维持着阵基不毁。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柄在雷光中悲鸣的本命飞剑,心头冰凉。
青霜剑乃玄天宗传承古剑,材质非凡,祭炼百年,竟在这短短几道劫雷下濒临崩溃!
这绝非金丹劫该有的威势!
当第五道黑紫色的劫雷带着刺耳的尖啸落下时,青霜剑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
铮——!
一道清晰无比的碎裂声穿透雷音,狠狠刺入云紫烟和清虚子的耳中。
只见那坚韧无比的剑身,竟从中段位置,生生崩开一道寸许长的裂口!
无数细小的裂纹以那道裂口为中心,疯狂地向整个剑身蔓延!
剑上灵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大半!
“不好!”
清虚子失声惊呼,心胆俱裂。
本命飞剑与主人神魂相连,剑毁则人亡!
他再也顾不得护持阵法,身形如电般就要扑向阵眼中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云紫烟怀中,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青铜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穿透了她素白的道袍,在第六道更为恐怖的黑紫劫雷即将劈落的瞬间,猛地爆发!
一面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青铜古镜,竟自行从她怀中飞出,悬浮在她头顶三尺之处!
镜面非金非玉,布满细密的龟裂纹路,此刻却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
一股苍茫、悠远、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毁天灭地的雷威都冲淡了几分。
镜面涟漪剧烈波动,一幅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画面,在云紫烟和清虚子眼前瞬间展开——那是一座极尽繁华的城池——帝都玉京。
画面聚焦在一座喧闹奢华的楼阁雅间之内。
一个锦衣华服、玉带金冠的年轻男子,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正端着酒杯与身旁的妖娆歌姬调笑。
他生得极为俊美,嘴角噙着的那抹轻佻笑意,足以令无数闺中女子心折。
然而,这风流纨绔的表象之下,画面深处,一柄细窄、漆黑、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利刃,正无声无息地撕裂虚空,如同毒蛇般,精准无比地刺向那男子毫无防备的心口!
快!
狠!
绝!
就在那黑刃即将贯入他胸膛的刹那,画面中的男子那双原本迷蒙含笑的桃花眼,骤然抬起,锐利如鹰隼,穿透了虚幻的时空界限,精准无比地、首首地“看”向了此刻玄天台上仰望古镜的云紫烟!
那眼神,冰冷、警惕、洞悉一切,带着一种与纨绔外表截然不符的、近乎实质的剑锋锐意!
绝非一个沉溺酒色的浪荡子所能拥有!
也就在这男子抬眸“看”来的瞬间,镜中画面骤然凝固、放大!
清晰地映照出那柄黑刃,己然刺破了他华贵的锦缎衣袍,冰冷的刃尖,堪堪抵住了他心脏位置的皮肤!
轰——!!!
玄天台上,那第六道己然化作狰狞龙形、张开巨口欲将下方一切吞噬的黑紫劫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
它狂暴的势头猛地一滞,那毁灭性的能量竟诡异地开始扭曲、偏转!
古镜镜面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青铜光芒,镜背那历经岁月侵蚀、几乎难以辨认的两个古老篆字——“太虚”,此刻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一缕缕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光丝,从那些细微的锈蚀缝隙中疯狂渗出,瞬间勾勒出两个清晰无比、散发着妖异血芒的“太虚”大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吸力,自血字“太虚”中爆发!
那被强行扼住的黑紫雷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庞大的能量身躯竟被这股吸力硬生生扯动、扭曲,挣扎着、哀鸣着,被那青铜古镜镜背的血色“太虚”二字,鲸吞海吸般强行吞噬了进去!
劫雷消失了。
不是被击溃,而是被转移!
被那面诡异的古镜,循着镜中幻象的指引,硬生生挪移去了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玉京城!
转移到了那个被黑刃刺心、抬眸如剑的纨绔世子所在之处!
玄天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劫雷带来的恐怖威压骤然消失,只留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茫然。
三十六盏古灯的火苗微弱地跳动了几下,仿佛刚从窒息中缓过气来。
云紫烟脸色苍白如雪,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那瞬间,她感觉自己与青霜剑的联系几乎被狂暴的雷威彻底斩断,神魂剧痛。
此刻劫雷虽去,心头的悸动却更甚。
那镜中男子最后抬眸望来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深处,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让她遍体生寒。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悬浮在身前、光芒己然收敛、重新变得古朴无华、布满裂纹的青铜古镜。
镜背那两个由暗红血丝勾勒出的“太虚”大字,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蠕动,散发出一种邪异而古老的血契气息,与她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斩不断的联系。
“紫烟!
你怎样?”
清虚子一个闪身来到她身边,枯瘦的手掌立刻搭上她的腕脉,精纯的灵力迅速探入她体内。
“无碍,师尊。”
云紫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
她目光落回自己几乎被雷威震碎的本命飞剑青霜上。
剑身那道寸许长的裂口触目惊心,蔓延的细纹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二的剑体,灵光黯淡,哀鸣微弱。
心疼与决绝交织。
本命飞剑若毁,道基必损。
她并指如剑,逼出一滴心头精血。
那血珠殷红圆润,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华与精纯灵力,甫一出现,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去!”
她指尖轻弹,血珠精准地飞向青霜剑身那道最大的裂口。
然而,就在血珠即将融入剑身裂痕、滋养修复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悬浮在身前的青铜古镜,镜面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青光!
镜中景象瞬息变幻,不再是玉京城的楼阁,而是一片混沌翻滚的虚无,一只覆盖着冰冷坚硬、边缘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狰狞龙爪虚影,在混沌中一闪而逝!
就是这一闪!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凌厉到足以切割神魂的锐气,猛地从镜面中迸射而出!
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缕无形的意念,一道跨越了时空的锋芒!
这道无形锋芒,不偏不倚,正好切过云紫烟逼出的那滴殷红精血!
噗!
血珠应声而破,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划过,瞬间分成两半!
更可怕的是,那缕锐气余势不减,顺着她逼血的手指,轻轻掠过!
指尖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剧痛!
云紫烟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指。
低头看去,只见右手食指指尖,一道细如发丝、却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
伤口边缘极其光滑,仿佛被神兵利器瞬间切开。
更诡异的是,伤口处并未立刻涌出鲜血,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被高温灼烧过的焦黑痕迹,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那古镜镜背“太虚”血字同源的邪异气息。
一滴被无形锋芒切开的血珠,其中一半,依旧带着她精纯的灵力与生命气息,颤巍巍地、顽强地落向了青霜剑身的裂口。
精血融入,剑身发出一阵微弱的嗡鸣,裂口边缘的细纹似乎被抚平了一丝,黯淡的灵光也稍稍稳定了一瞬。
而另一半被切开的血珠,却如同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并未消散,也未落地,反而化作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没入了那悬浮的青铜古镜镜面之中!
嗡——!
古镜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嗡鸣,镜背那两个由暗红血丝构成的“太虚”古篆,血光骤然炽盛了一瞬,那妖异的血芒几乎要透出镜背,将整个玄天台映照得一片暗红。
光芒随即又迅速内敛,恢复了之前的古朴沉寂,镜背的“太虚”二字却仿佛凝实了一分,那粘稠的血色,更添了几分妖艳与不祥。
镜面,依旧布满裂纹。
但就在那滴血珠融入的瞬间,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似乎......弥合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清虚子搭在云紫烟腕脉上的手指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面青铜古镜,又看向云紫烟指尖那道诡异的焦黑伤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比方才面对变异劫雷时更加浓烈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云紫烟怔怔地看着指尖那道焦黑的伤口,又抬头望向那面悬浮的古镜。
镜面光滑,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惊悸的面容,以及身后被雷劫肆虐后一片狼藉的玄天台。
冰冷的痛感从指尖蔓延,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劫雷转移了,剑痕似乎被精血勉强维系住了一丝。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沉重而不祥的预感,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那镜中男子是谁?
那柄刺向他心口的黑刃是真是幻?
劫雷为何会被转移到他身上?
这面名为“太虚”的古镜,究竟是何物?
它为何会吸走自己半滴精血?
指尖这道诡异的伤口,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镜中最后闪过的那只冰冷狰狞的龙爪虚影......那究竟是什么?
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玄天台的死寂中,只有山风呜咽依旧,仿佛在低语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隐秘。
暴雨,终于从浓墨般的云层中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玄天台冰冷的岩石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迅速冲刷着雷劫留下的焦痕,却洗不去那弥漫在空气里的、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和沉甸甸的宿命疑云。
青铜古镜轻轻一颤,收敛了所有光华,如同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温顺地落回云紫烟冰冷的掌心。
镜面触手冰凉,那细微的裂纹如同蛛网,又似某种神秘的图腾。
镜背那“太虚”二字,血色内敛,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她掌心微微搏动,与指尖那道焦黑伤口传递来的冰冷痛感,隐隐呼应。
云紫烟低头,凝视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以及倒影深处,那似乎一闪而过的、玉京城巍峨城门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