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泛着铁锈的褐色硬块让他想起前世在劳改农场挖沟渠的日子,那时他总在清晨霜冻最重时偷喝工业酒精取暖。
"建军哥!
"徒弟二柱慌慌张张冲进来,棉帽耳朵在寒风里扑棱着,"厂门口贴大字报了!
写着你媳妇的名字!
"扳手咣当砸在铁板上。
陈建军扯下油污手套就往家属院跑,结着薄冰的路面让他摔了三个跟头。
转过开水房时,正看见苏玉兰抱着小花站在公告栏前,蓝色围巾被北风吹得像面破碎的旗。
"...苏玉兰长期隐瞒其兄苏振邦叛逃香港的反革命事实..."鲜红的标语从水泥墙上垂下来,浆糊还没干透,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结成冰棱。
围观的女工们窃窃私语,有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妈妈,为什么画爸爸的大头贴?
"小花指着旁边丑化陈建军的漫画,画上的男人正从资本家手里接钱袋。
孩子突然被母亲捂住眼睛,苏玉兰单薄的身影晃了晃,像片风中打转的枯叶。
陈建军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妻女,后脖颈感受到妻子急促的呼吸。
"回家。
"他抱起女儿往肩上一扛,小花咯咯笑着去抓他冻红的耳朵。
前世这个姿势他只在喝醉时做过,结果把闺女摔在煤堆上磕掉半颗牙。
推开家门时炉火正旺,苏玉兰却抖得解不开围巾。
陈建军翻出压在五斗柜底的铁盒子,里面是他今早偷偷放进去的鸡蛋糕——上辈子他总把车间发的福利券换酒喝,现在却跑遍三个供销社才买到这包点心。
"吃甜的。
"他把油纸包塞进妻子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子。
那是摇纺车磨出来的,每个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的奖励,最后全变成他赌桌上的筹码。
走廊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王振国带着三个戴红袖章的青年闯进来,人造革皮鞋在门槛上蹭了蹭:"苏玉兰同志,组织上需要你交代海外关系问题。
"陈建军把小花推进里屋,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搪瓷缸。
1975年的阳光从糊着报纸的窗户透进来,他能清晰看见漂浮在光束里的灰尘,就像前世火场扬起的灰烬。
"我大哥49年跟着商船走的,那时候我才两岁..."苏玉兰的声音细若游丝。
王振国从牛皮纸档案袋抽出一封信,陈建军瞥见信封角落的香港邮戳,心脏几乎停跳——这封信本该在三个月后被自己翻出来当揭发证据。
保卫科的人开始翻箱倒柜,五斗柜抽屉哐当砸在地上。
小花在里屋哭起来,苏玉兰想往里冲却被拽住胳膊。
陈建军抄起煤钩横在胸前,忽然注意到王振国腕上的新手表,上海牌的全钢表壳闪着冷光。
前世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他想起77年王振国因倒卖劳保物资被判刑,当时抄家搜出的就有二十块上海表。
而现在,这个月该到厂的五十套劳保手套至今没发..."王主任,"陈建军突然提高嗓门,"听说三车间刘大脚他娘住院了?
老人家想要块表看输液时间呢。
"王振国的山羊胡子抖了抖,转头使了个眼色。
翻找衣柜的红袖章讪讪停手,保卫科的人退到门口,像群被惊动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