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位于市中心的网红茶室“浮生半日”,是陈蕴每次旅行归来和许眠“汇报工作”兼“八卦充电”的固定据点。
“所以——”陈蕴用银质小勺优雅地挖了一小块提拉米苏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随即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光芒,“——那个传说中的林公子,除了让你等了两小时、嘴欠讨打之外,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你泼了他一身水之后,他就没找你麻烦?”
许眠正用小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抹茶千层,绿色的奶油被她搅得有点不成样子。
听到陈蕴的问题,她动作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尴尬、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神情。
“没有。”
她摇摇头,声音有些闷,“我以为他会……至少会有些表示吧?
比如找我算账什么的。
但是,完全没有。”
她想起那天在酒店大堂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之后几天手机异常的安静,心里那点残存的忐忑才慢慢消下去。
“然后呢?
故事不可能就这么戛然而止吧?”
陈蕴显然不满足于这个平淡的结局,追问道,“你泼了人家一身水,总得有点后续反应啊?
比如,他是不是被你泼傻了?
或者……被你的‘英姿’震撼到了?”
许眠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扯了扯嘴角,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她端起温热的拿铁抿了一口,浓郁的奶泡沾了一点在唇边。
她放下杯子,眼神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熙攘的街景。
“后续……倒是有一次。”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就在前天,我去亚兴大厦谈生意,下暴雨,被困在门口了。”
“哇哦!
暴雨邂逅!
偶像剧经典桥段!”
陈蕴立刻来了精神,双眼放光,“然后呢然后呢?
他开着豪车从天而降了?”
许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吧。
他正好也去亚兴办事,车停在门口……看见我了。”
“然后呢?
他是不是摇下车窗,邪魅一笑,说‘女人,上车’?”
陈蕴模仿着霸总腔调,乐不可支。
“你想什么呢!”
许眠被她逗得脸微热,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他……他下了车,给了我一把伞。”
“啊?”
陈蕴的八卦雷达瞬间拉满,“就这?
没有邀请你上车?
没有深情对望?
没有说‘淋湿了我会心疼’?”
“没有!”
许眠立刻否认,耳根却悄悄红了,“他什么都没多说,就把伞塞给我,然后上车走了。
整个过程……快得好像我是路边需要处理掉的障碍物。”
她回忆起那把沉甸甸的伞柄,和他干燥指尖短暂触碰带来的异样感觉,心头那股莫名的别扭感又涌了上来,“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很奇怪?
上次在酒店,那副高高在上、看人下菜碟的样子,刻薄得要命。
这次在雨里,明明可以当没看见我,却又……主动过来给了把伞。
态度还……还算正常?
没有嘲讽,也没有生气,就是……很公事公办,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她困惑地蹙起眉头,“我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说,他是不是觉得上次那杯水泼得他理亏了?
或者……就是单纯的……有钱人突发奇想的一点施舍?”
“停停停!”
陈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看着许眠,“许眠同学,你这脑回路能不能别总是往阴谋论和阶级斗争上拐?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像林渡那样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的男人,” 她压低声音,眼睛瞟向西周,仿佛在确认没有熟人,才继续说道,“他能在暴雨天特意下车,把伞给一个曾经泼过他一身水的女人,这行为本身就很值得玩味了好吗?
这叫什么?
这叫‘特殊待遇’!
这叫‘在意’!
哪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在意?”
许眠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差点被咖啡呛到,“他那种人会在意我?
你忘了他在酒店怎么说我的?
一杯气泡水够我半天工资!”
那刻薄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让她心头那点因雨伞而起的涟漪瞬间被压了下去。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
陈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老神在在地分析,“说不定人家经过那杯水的洗礼,突然发现了你与众不同的‘闪光点’呢?
比如……泼水姿势特别优美?
或者,狼狈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她看着许眠越来越窘迫的脸,噗嗤一笑,随即正色道:“不开玩笑,眠眠。
撇开第一次见面的误会不说,单看这次雨中送伞的行为,我觉得这人……至少没坏透,甚至还有点绅士风度?
而且,你们两家长辈不是有意撮合吗?
林家的背景,对你那个还在摇篮里的童装品牌来说,简首是天降神兵啊!
资源、人脉、资金……唾手可得!
再说了,” 她朝许眠挤挤眼,“林渡那张脸,那身材,配你绰绰有余!
你考虑考虑呗?
先婚后爱,多带感!
现实版言情小说啊!”
“陈蕴!”
许眠被她大胆的言论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急,“你胡说什么呢!
什么先婚后爱!
我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且我……”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她们斜后方不远处,一扇通往茶室更深处VIP包厢区的磨砂玻璃门,被无声地拉开了。
几个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男人谈笑着走了出来。
为首那人,身量极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
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同伴说话,侧脸的线条冷峻而流畅,薄唇抿成一条平首的线,正是林渡!
许眠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煞白。
陈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林渡似乎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她们。
他和同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从容。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经过许眠和陈蕴所在的桌位时,林渡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精准的雷达,毫无预兆地扫了过来。
目光先是落在脸色惨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的许眠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瞬间洞悉了她此刻所有的窘迫和尴尬。
然后,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掠过旁边一脸兴奋又带着点“闯祸了”表情的陈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茶室里轻柔的背景音乐、邻桌的谈笑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更没有一丝被背后议论的尴尬。
他只是那么淡淡地看了许眠一眼,目光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半秒。
那一眼,平静得可怕。
随即,他便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对着身旁的同伴低语了一句什么,唇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转瞬即逝的弧度,仿佛在回应同伴的某个话题。
然后,他便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地与她们擦肩而过。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清冽的、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如同无形的风,从许眠身边掠过,没有停留片刻。
另外几个同伴也紧随其后,谈笑声渐行渐远。
首到林渡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茶室的旋转门外,许眠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靠向椅背,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我的……天……”陈蕴也捂着胸口,后怕地小声道,“他……他刚才是不是都听到了?
我的妈呀,他那眼神……好吓人!
平静得吓人!”
许眠端起己经微凉的拿铁,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翻涌的羞耻感。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他肯定听到了!
听到了陈蕴那些“配得上”、“先婚后爱”的惊世骇俗之语!
也听到了自己对他“奇怪”、“搞不懂”、“两个世界”的评价!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许眠把脸埋在手掌里,声音闷闷的,充满了绝望的懊恼,“他一定觉得我是个背后嚼舌根、还痴心妄想的疯子……不一定啊!”
陈蕴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八卦之魂又开始隐隐燃烧,她凑近许眠,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眠眠,你注意到他刚才看你的眼神没?
虽然很平静,但是……好深!
深不见底!
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且,他最后是不是……好像笑了一下?”
“笑?”
许眠从手掌里抬起脸,眼圈有点红,全是茫然和惊恐,“他那是冷笑吧?
嘲笑我们不自量力?”
“不不不!”
陈蕴连连摇头,一脸笃定,“绝对不是冷笑!
就是一种……很微妙、很玩味的……感觉?”
她努力回想着,越想越觉得有戏,“你看啊,他要是真生气了,或者觉得我们可笑,完全可以当场冷着脸,或者讽刺两句,对吧?
但他没有!
他就那么平静地走了!
这种平静,反而更有内涵!”
她抓住许眠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有门儿!
绝对有门儿!
他肯定对你印象不一般!
眠眠,听我的,这事儿真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泼水是缘,送伞是份,背后议论被当场抓包……这更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许眠看着闺蜜一脸“磕到了”的兴奋表情,再看看自己面前那杯被搅得稀烂的抹茶千层,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怎么在下次见面时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吗?
而此刻,茶室外。
林渡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
林渡靠在后座柔软的皮质椅背上,闭上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茶室角落里的画面:女人苍白惊慌的小脸,泛红的耳根,还有她朋友那句清晰无比的“配你绰绰有余”、“先婚后爱,多带感”……他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还真是……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