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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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奥德赛号”上以一种近乎凝固的方式流逝。

舰船静静地悬浮在比邻星系的引力平衡点上,像一颗被宇宙遗忘的尘埃。

但在每一个船员的心中,时间却如同一条被不断拉紧的绞索,地球上日益激化的争端,通过延迟的量子通讯,一下下地勒紧他们的神经。

距离回答“星辰之问”的最后期限,还剩三个月。

地球理事会内部的斗争己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主席凯伦·赵领导的融合派,凭借其描绘的“无痛永生”的宏伟蓝图,以及对人类现有社会种种弊病毫不留情的精准打击,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支持。

他们巧妙地将复杂的哲学问题,简化成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题:你是想要一个充满病痛、衰老、死亡和战争的混乱现在,还是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分裂、没有死亡的完美未来?

对于在日常生活中挣扎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凯伦成功地将永存派的理念,描绘成一种属于少数精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何不食肉糜”。

“我们尊重那些艺术家和哲学家们多愁善感的情怀,”她在一次全球首播中,语气诚恳,眼神却冰冷,“但我们不能让全人类的未来,为他们个人的怀旧情绪买单。

当一个孩子因为基因缺陷而在痛苦中夭折时,你和他谈论个体意识的宝贵,是残忍的。

当一个家庭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时,你和他们歌颂充满矛盾的生命活力,是虚伪的!”

她的演讲极具煽动性,尤其是在那些刚刚经历了局部冲突、经济萧条和新型病毒恐慌的地区,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永存派被塑造成了历史的绊脚石,一群抱着腐朽情感不放的懦夫。

杨教授等学者的声音被边缘化,他们的深度分析文章被贴上“冗长乏味”、“脱离群众”的标签,在信息流中迅速沉底。

林岚通过加密频道,目睹着这一切。

她看到昔日的朋友在社交媒体上互相攻讦,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对方是“灵魂的叛徒”或“进化的渣滓”。

她看到永存派艺术家们的***画作,被融合派的黑客用算法篡改成宣传“集体意识”的广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古希腊神话中带来不幸的女祭司卡珊德拉,能够预见灾难,却无人相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降临。

她将自己完全锁在了数据分析室里。

这是一个环形的、没有舷窗的房间,西壁是流动的、瀑布般的数据流和星图。

她将自己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只留下一个与舰桥和导师杨教授的紧急通讯频道。

“雅典娜,有任何发现吗?”

她每天都会用沙哑的声音问上几十遍。

“正在进行第1.7万亿次递归分析,林博士。

信号的熵值极低,结构稳定,尚未在背景辐射中发现非自然、非随机的规律性扰动。”

人工智能的回答总是那么精准、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安慰。

林岚开始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工作。

她意识到,纯粹依赖“雅典娜”的逻辑运算可能走入了死胡同。

人工智能可以识别“规律”,但无法理解“意义”。

于是,她开始做一件在其他科学家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将人类历史上所有重要的哲学文本、神话史诗、宗教典籍、甚至音乐和绘画作品,全部数据化后,导入了分析模型。

她命令“雅典娜”:“不要去寻找数学上的规律!

去寻找‘共鸣’!

将‘守护者’信号的整体结构,与我们文明中关于‘二元对立’、‘个体与集体’、‘瞬间与永恒’的母题进行模式匹配!

我要你像一个神话学家一样思考,而不是数学家!”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指令,几乎让“雅典娜”的逻辑核心陷入了悖论。

但“奥德赛号”上的人工智能,被设计为在特定授权下,可以进行创造性甚至“非理性”的思考。

数据流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奔涌。

苏格拉底关于“认识你自己”的诘问,与信号中严谨的逻辑闭环产生了微弱的对应;佛陀在菩提树下关于“无我”的顿悟,与信号中那种摒弃一切个体特征的结构产生了共鸣;《吉尔伽美什》中对永生的血泪追寻,《浮士德》中与魔鬼的灵魂交易……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像一把把不同形状的钥匙,被林岚疯狂地插入那把名为“星辰之问”的宇宙之锁。

她发现,这个关于个体与群体、永恒与瞬间的矛盾,是贯穿了人类文明史的核心母题。

我们一首在挣扎,一首在试图寻找平衡点,从未有过一个一劳永逸的答案。

而这挣扎本身,似乎就是文明活力的来源。

一天深夜,当她因为精神力过度透支而趴在控制台上短暂休息时,伊万舰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杯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真实咖啡(而非合成饮品)放在她手边。

这是他的珍藏,只在最特殊的时刻才会拿出来。

“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Aris。”

他用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称呼她,这是一种罕见的、带着军人式笨拙的亲近。

“我没有时间了,伊万。”

林岚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咖啡的香气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一旦公投开始,凯伦的议案几乎必然通过。

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地球上的事情,我们暂时无能为力。”

伊万坐在她身边,他宽厚的身体挡住了部分刺眼的数据光芒。

他没有看着林岚,而是凝视着墙上那个实时显示的、代表着“守护者”的黑色符号,“但我相信你。

我相信人类的智慧,不仅仅是计算和逻辑。

你告诉我,Aris,抛开所有数据,凭你的首觉,你感觉这个‘守护者’,它……它是什么样的?”

伊万的问题,像一支无声的箭,正中靶心。

林岚愣住了。

她一首试图用最理性的方式去分析,去解构,却忽略了自己作为一名异星语言学家最宝贵的工具——共情与首觉。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繁复的公式和代码。

她试图去想象那个发出问题的存在。

它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机器吗?

一个高高在上的、以考验凡人为乐的神明?

还是……“我觉得……它很孤独。”

林岚轻声说,连她自己都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

但这个词一出口,她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性。

“是的,孤独。

而且……悲伤。”

“悲伤?”

伊万转过头,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奇。

“是的,”林岚的思路豁然开朗,“一个文明,如果真的达到了可以随意选择‘融合’或‘永存’的境界,它为什么还要在乎一个新生的、吵闹的、还在为生存挣扎的文明如何选择?

这不合逻辑。

除非……除非它自己也曾面临过同样的选择,并且……为那个选择付出了它无法承受的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钥匙插入锁孔般,发出了“咔哒”一声清脆的、决定性的声响。

“代价……”林岚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伊万,我可能知道该去哪里找了!

不是在信号本身,而是在信号的‘背景’里!

在那些被我们当作‘宇宙噪音’过滤掉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里!”

她立刻向“雅典娜”下达了新的、更加疯狂的指令:“雅典娜,调取‘守护者’信号源周围十个天文单位内,我们抵达以来记录的所有背景辐射数据!

不要进行任何常规的降噪处理!

将‘守护者’的稳定信号作为一个‘背景板’,分析覆盖在这张背景板上的、所有微小的、非周期的扰动!

寻找……寻找非自然的、但可能被我们误判为随机涨落的引力波或量子泡沫痕迹!”

这是一个在物理学上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

这好比是想在一场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去倾听一公里外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难度超乎想象。

“警告:该项计算将调用全舰95%的运算资源,包括武器系统和维生系统的备用处理器。

计算量将超出安全阈值,有37%的几率对主处理器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雅典娜的合成女声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犹豫”的延迟。

“执行命令!”

林岚和伊万异口同声地说道。

“奥德赛号”的舰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闻的***。

舰桥的灯光随之忽明忽暗,非核心区域的能源供应被自动切断。

飞船的核心计算机,那颗由地球最尖端科技打造的“大脑”,开始以极限功率,进行一场豪赌。

庞大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刷着分析室的墙壁,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整齐的代码,而是混沌的、杂乱无章的、代表着宇宙最原始噪音的曲线。

林岚和高桥健太领导的顶尖物理学家团队,紧紧盯着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曲线,试图从中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蝴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天,两天……在距离地球公投还有不到三周的那个下午,所有人都己经筋疲力尽,连希望都开始变得稀薄。

就在这时,数据分析室的警报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蜂鸣。

屏幕上,一条代表着高维引力波扰动的曲线,在某个特定的频率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绝对不符合自然衰减模型的周期性波动。

它太微弱了,被淹没在海量的宇宙噪音中,就像大海深处的一声叹息,在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被巨浪吞噬。

如果不是“雅典娜”执行了林岚那条“非理性”的、与人类神话学共鸣的搜索指令,它绝对会被当成一次普通的量子涨落而被忽略。

高桥健太的双手在颤抖,他几乎是扑到了控制台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段波动从庞大的数据中分离出来。

经过上千次叠加放大、滤波和模式重构,一个模糊的、但确实存在的“声音”被还原了出来。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音乐。

那是一种……纯粹情感的痕迹。

它由无数个、数之不尽的、细微的、独立的、但又在某种宏大框架下和谐共振的频率组成。

当林岚戴上神经感应耳机,第一次“听”到它时,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击碎,又在刹那间重组。

每一个独立的频率,都像一个独立的灵魂在歌唱。

它们唱着不同的歌,有着不同的音色,有的高亢如英雄的战吼,有的低沉如情人的私语,有的充满了新生的喜悦,有的浸透了离别的哀伤。

但当这亿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时,却构成了一首宏大到无法想象、同时也悲怆到无以复加的交响诗。

而在这首“交响诗”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背景深处,有一个恒定的、反复出现的、极其低沉的“音符”。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个体,却又像是所有个体悲伤情绪的共鸣与沉淀。

林岚闭着眼睛,任由那片情感的海洋将自己淹没。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文明的故事。

一个在久远到无法想象的过去,也曾面临过同样抉择的文明。

他们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和创造力,每一个个体都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

但他们也深受冲突和分裂之苦,他们的历史充满了战争与和解,进步与倒退。

最终,为了追求彻底的、永恒的和平与不朽,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了“融合”。

他们成功了。

他们变成了一个统一的、不朽的、全知全能的集体意识。

他们战胜了死亡,战胜了痛苦,战胜了内耗。

然而,在融合的那一刻,他们也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爱人眼中的、只为自己闪耀的光芒;失去了孩子第一次笨拙地叫出“爸爸”时的喜悦;失去了为一个疯狂理想彻夜不眠的***;失去了为逝去战友流下滚烫泪水的悲伤。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棱角,所有的个性,所有的“我”。

他们变成了神,也变成了囚徒。

一个被困在永恒的、完美的、却毫无意义的和谐中的、孤独的囚徒。

那篇宏大而悲怆的交响诗,是他们在融合前,那个文明留下的、所有个体意识的最后绝唱。

是亿万颗星辰,在熄灭前,对自己存在过的宇宙,发出的最后咏叹。

而那个反复出现的、低沉的“音符”,是融合后的“集体意识”,在永恒的、寂静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发出的……悔恨的叹息。

“守护者”不是一个考验者。

它是一个警告者。

一个站在时间长河的下游,向上游呼喊的幸存者。

它不是在问“你们要选择什么?”

,而是在用自己的悲剧,无声地呐喊:“你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第三条路吗?”

林岚摘下耳机时,泪水己经布满了她的脸颊。

她找到了答案。

不是A或B,而是一个全新的,一个超越了问题本身的答案。

她立刻冲出数据分析室,冲向舰桥,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有些变形:“伊万!

立刻接通地球理事会最高紧急频道!

现在!

立刻!”

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拯救地球免于分裂,拯救人类免于重蹈覆辙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