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褡裢口子被重新扎紧,粗糙的死结硌着陈默的指骨。怀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既带来灼痛的安全感,也烫得他坐立难安。石头——那个被他用十粒粟米“雇佣”来的少年流民,此刻就像一头真正认了主的野狼崽子,蜷缩在土沟另一端的阴影里,离他大约十步远。
这个距离很微妙。既在陈默警惕的视线范围内,又保留着随时可以暴起或逃窜的空间。石头那双深陷在污垢里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但里面的凶戾被一层更深的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领地意识”取代。他不再死盯着陈默怀里的褡裢,而是像真正的哨兵一样,不时竖起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沟外荒原上的一切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异常的声响——可能是风声卷起枯枝,也可能是某个垂死流民最后的***——都会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眼神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陈默闭上眼,试图积攒体力,但石头那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呼吸声却清晰地钻进耳朵。还有那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汗馊、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大概是之前抢夺树皮留下的伤口),混合着沟底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生存气息。
信任?那是奢侈品。陈默很清楚,维系着这脆弱“同盟”的,只有怀里的粟米和他刚才展现出的、足以压制对方的凶狠。一旦食物耗尽,或者他流露出虚弱,这头暂时蛰伏的幼兽,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扑上来撕咬他的喉咙。
他必须尽快获得力量!更多的能量点!
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蓝色光幕。能量点:0.2。刺眼,却又像黑夜里的萤火。
基础工具栏里,那些灰色的图标如同蒙尘的宝藏。铁锤(需0.3点)、钢锯(需0.3点)、斧头(需0.4点)、扳手(需0.3点)……每一个都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金属光泽。他需要它们!有了真正的工具,他才能改造环境,才能获取更多资源,才能……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求存!
但0.2点,什么都兑换不了。他需要0.1点,至少0.1点,才能兑换最便宜的工具。
目光扫过基础材料、基础食物、基础药品……那些图标灰暗得更彻底,需要的能量点也更高,遥不可及。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光幕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杂物。
杂物栏里只有孤零零一个图标亮着,所需能量点正好是0.2点:标准镀锌铁皮水桶(带提梁)。
水桶?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水!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怀里那半袋混着泥沙的粟米,没有水,就是穿肠毒药!强行吞咽,只会让他更快地走向死亡!
这水桶……来得太及时了!简直是绝境中的甘霖!
兑换!必须兑换!
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系统:兑换!杂物——标准镀锌铁皮水桶!
指令确认。兑换物品:标准镀锌铁皮水桶(带提梁)。消耗能量点:0.2点。剩余能量点:0点。物品具现化中……
提示音落下的瞬间,陈默感觉怀里猛地一沉!一个冰冷、光滑、带着明显金属质感的物体凭空出现,压在了那个装着粟米的褡裢上!
他下意识地低头,双手同时抱紧。
一个崭新的水桶!
桶体是银白色的,闪烁着均匀、冰冷的金属光泽(镀锌层),桶壁光滑得几乎能照出人影,与他此刻污秽不堪的脸形成刺目的对比。桶口边缘整齐地向外翻卷,形成一个圆润的卷边。坚固的金属提梁弯成一个完美的半圆,焊接在桶身两侧。整个水桶散发着现代工业流水线特有的、一丝不苟的精密感,与这片充斥着腐朽、污秽和绝望的死亡荒原格格不入。
冰冷!光滑!沉重!
陈默的手指贪婪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桶壁,感受着那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工艺质感。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荒谬感交织着冲击着他的神经。能量点清零了,换来的是一个……水桶。一个在末日荒原上价值连城的取水工具!
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石头所在的方向。
少年石头显然被这凭空出现的、闪烁着奇异寒光的金属物体惊呆了!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沟壁上,那双燃烧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沾着泥土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嗬!”声。
神迹?妖法?
石头有限的认知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亲眼看着陈默怀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冰冷发光的“怪物”!那东西的形状像……像某些大人物家里装水的木桶?但木桶怎么会发出这样冰冷的光?怎么会如此光滑?怎么会凭空出现?!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饥饿!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拥有食物的“雇主”,而是看一个无法理解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怪物!他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手指深深抠进沟壁的泥土里,随时准备转身逃命!
陈默瞬间读懂了石头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这不行!他需要这个“眼睛”继续为他寻找能量物品!他不能让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因为水桶的出现而崩溃!
他必须立刻解释,或者说……误导!
“看什么!”陈默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凶狠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故意将水桶抱得更紧,让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刺眼,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这是……神赐!懂吗?我……有神灵庇护!”他指了指天空,又用力拍了拍怀里的水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跟着我!有水喝!有吃的!不听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神灵降罪!死!”
“神……神……”石头干裂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看看陈默,又看看那冰冷发光的水桶,再看看灰暗的天空。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原始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在他眼中疯狂交织。陈默的凶狠和这凭空出现的“神物”,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垮了他那点可怜的野性反抗。他眼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深深的敬畏和茫然取代,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松弛下来,最终无力地瘫靠在沟壁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初步的震慑……成功了。
陈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这种建立在恐惧上的“敬畏”极其脆弱。他必须尽快兑现“有水喝”的承诺,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加固这脆弱的纽带。
“石头!”陈默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喊道,同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水桶,“你!跟我走!去找水!”
石头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恢复。
陈默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做了个喝水的动作,又指了指水桶,然后用力指向沟外:“水!去找水!懂?”
这一次,石头似乎明白了。“水?”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音节,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水!这个字眼如同火星,点燃了他几乎被恐惧冻结的求生本能。他用力点了点头,挣扎着站了起来,动作依旧带着警惕,但明显顺从了许多。
陈默也艰难地站起身,怀里抱着沉重的褡裢和崭新的水桶,褡裢的粗糙布料摩擦着水桶光滑的镀锌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示意石头在前面带路。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服从。他像一只轻灵的狸猫,贴着沟壁,极其谨慎地朝着土沟的出口方向移动,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或者警惕地探头向外张望。每一次停顿,都让陈默的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两人一前一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爬出了那条充满死亡气息的土沟。
视野骤然开阔。
眼前是一片更加辽阔、更加死寂的荒原。枯死的树木如同巨大的黑色墓碑,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焦黑的土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浮土,风一吹,便扬起漫天昏黄的尘雾,如同鬼魅的纱幔。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有低矮的、如同趴伏巨兽般的山峦轮廓,山脊线上方,一片浓重的、不祥的暗红色在天际弥漫,像凝固的污血,又像是……远处森林燃烧的余烬?
空气中那股焦糊和腐臭的味道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种刺鼻的、类似硫磺的烟熏味。死寂中,隐约传来更加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哭嚎和***,如同地狱深处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石头显然对这片地域更加熟悉。他弓着腰,尽量压低身体,在枯树和土丘的阴影间快速穿行,选择着相对隐蔽的路径。陈默抱着沉重的负担,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烟灰,肺部***辣地疼。他死死盯着石头的背影,生怕跟丢了这个唯一的向导。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地势开始缓缓向下倾斜。空气似乎也变得湿润了一点,那股刺鼻的硫磺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泥腥味。
“那边……”石头突然停下脚步,躲在一丛半枯的灌木后面,极其小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向下方。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大片干涸龟裂的河床,河床宽阔,布满了巨大的、如同怪兽鳞片般的裂口,深不见底。在靠近河岸的一处低洼地,形成了一个相对大些的浅坑。坑底并非完全干涸,而是积蓄着一层浑浊不堪的泥浆水!水面漂浮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水草,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两只肿胀发白的、不知是老鼠还是什么小动物的尸体。水色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黄褐色。
水源!尽管肮脏得如同地狱的汤池,但确实是水!
然而,陈默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瞬间沉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在那片浑浊的泥浆水坑周围,稀疏地围着十几个身影!
全是流民!
他们比土沟里那些奄奄一息的骷髅稍好一些,至少还能勉强站立走动。但同样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们大多手里拿着破陶罐、豁了口的瓦片,甚至只是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从水坑边缘舀起那污浊的泥水,然后迫不及待地灌进嘴里,或者收集起来。
气氛压抑而紧张。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吞咽泥水的“咕咚”声。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饿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扫视着其他靠近水源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敌意和一种濒临爆发的、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陈默甚至看到,在距离水坑稍远一点的几块大石头后面,蜷缩着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尸体周围的地面,泥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
争夺!杀戮!为了这口浑浊的泥水!
一股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爬上来。他怀里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水桶,此刻简直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旦暴露,瞬间就会成为所有人疯狂攻击的目标!怀里的粟米更是催命符!
石头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缩得更紧,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询问和不安。
怎么办?退回去?没有水,他和石头都撑不了多久,粟米也毫无用处。冲过去?凭他们两个,面对十几个饿红了眼的流民,无异于羊入虎口!
陈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死死盯着那片浑浊的水坑,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水坑位于河床低洼处,四周是倾斜的河岸和乱石滩。那些流民大多集中在坑边取水,靠近上游方向(如果还有上游的话)似乎人少一些,但水也更浑浊,漂浮的垃圾更多。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混乱的机会!
就在这时!
“啊——!”一声凄厉至极、如同厉鬼般的惨叫,猛地从水坑的另一端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瘦高的流民,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被人推搡,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直接栽进了那浑浊的泥水坑中心!水花四溅!
“我的水!我的水啊!”旁边一个捧着半罐泥水的老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辛辛苦苦舀起的水被溅起的泥浆污染了大半!
“滚开!别弄脏了水!”一个壮硕些的流民(相对而言)怒吼着,抬脚就踹向那个在水坑里挣扎扑腾的落水者!
“噗嗤!”污浊的泥水被踹得飞溅!
“你敢踹我兄弟?!”另一个流民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瞬间,水坑边彻底乱了!哭喊声、咒骂声、厮打声、泥水飞溅声混作一团!几个人扭打在一起,更多的人则是趁机疯狂地扑向水坑边缘,拼命地用手、用破罐子舀水,生怕这混乱导致水被彻底搅浑或者被抢光!
就是现在!
陈默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一推石头的后背,低吼道:“快!上游!右边!跟我冲!”
石头被推得一个趔趄,但长期的挣扎求生让他瞬间明白了陈默的意图!混乱就是掩护!他像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目标直指水坑上游方向那片相对人少、但水质更加污浊的区域!
陈默紧随其后!他抱着褡裢和水桶,爆发出全部的潜力,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向混乱的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
十几步的距离,在生死关头被无限拉长!
他能清晰地看到扭打者扭曲的面孔,听到泥水溅落的声响,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恶臭!一个流民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茫然地转过头,沾满泥污的脸上带着困惑。
陈默根本不敢停留!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混乱的边缘一掠而过!石头已经冲到了水坑上游最边缘,那里几乎没人,水面漂浮着厚厚一层腐烂的水草和不明漂浮物。
“快!舀水!”陈默冲到石头身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怀里的崭新水桶塞进少年怀里!
石头被这冰冷沉重的“神物”塞了个满怀,身体微微一颤,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不去想这桶有多珍贵,只是凭借着原始的动作记忆,猛地将水桶按进了那污浊不堪的泥水里!
“噗通!”
水桶瞬间没入水面,浑浊的黄褐色泥水带着腐烂的草叶和泥沙,疯狂地涌入桶中!
“满了就提起来!快走!”陈默急促地低吼,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水坑中心的混乱还在继续,但已经有几个流民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尤其是那个崭新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水桶,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贪婪的目光!
“有桶!好大的桶!”一个眼尖的流民发出惊呼!
“抢过来!”另一个流民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凶光,不顾一切地朝着他们这边扑来!
石头已经将水桶从泥水里提了起来!沉重的铁桶装满了泥水,重量陡然增加,他瘦小的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桶里的水浑浊得如同泥浆,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走!”陈默一把扶住石头,另一只手死死抱住怀里的褡裢,转身就往回跑!
“站住!把桶留下!”身后传来流民疯狂的嘶吼和追赶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生死时速!
石头抱着沉重的水桶,跌跌撞撞地跟在陈默身后,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拼命朝着土沟的方向狂奔!陈默感觉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石头更是气喘如牛,脸色因为过度用力而涨得发紫,但他死死抱着水桶,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咒骂声、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
“丢……丢下桶……”石头的声音因为奔跑和恐惧而断断续续,带着哭腔。那桶太重了!
“不行!抱紧!”陈默嘶吼!丢下水桶?那等于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没有容器,下次取水只会更难!他猛地回头瞥了一眼,追在最前面的两个流民已经逼近到十步之内!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呼——!”
一阵强劲的、裹挟着大量沙尘和灰烬的狂风,毫无预兆地从侧面横扫而来!如同一条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在荒原上!
刹那间,天昏地暗!
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和燃烧后的黑色灰烬,形成一道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幕墙!视线瞬间被剥夺!呛人的尘土和灰烬疯狂地灌入口鼻!
“咳咳咳!”追兵猝不及防,被这狂暴的风沙瞬间吞没!咒骂声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和惊慌的叫喊!脚步顿时大乱!
天助我也!
“快!低头!跑!”陈默狂喜,一把拉住被风沙吹得东倒西歪的石头,两人几乎趴在地上,顶着狂暴的风沙,凭借着记忆和对生存的渴望,朝着土沟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
风沙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身后的追兵被彻底甩开,咒骂声和咳嗽声迅速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当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跌回那条熟悉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浅土沟时,几乎同时瘫倒在地,像两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剧烈到极限的喘息。石头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装满浑浊泥水的铁桶,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陈默则紧紧抱着怀里的褡裢,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沟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沟外,狂风依旧在呼啸,卷起漫天沙尘,如同末日风暴。
沟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水……有了。虽然污浊如泥浆,散发着恶臭。
陈默的目光缓缓移向石头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水桶。桶壁上沾满了泥浆,银白色的镀锌层被污垢覆盖,失去了耀眼的光泽,却显得更加真实,更加……沉重。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沾满沙尘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无比清晰。
活下去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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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在肆虐的风沙中彻底沉沦,铅灰色的苍穹被涂抹上更加浓重的墨色,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土沟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之中。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沟外狂风凄厉的呼啸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卷起的沙粒和灰烬噼啪地打在沟沿的枯草和土壁上,如同密集的冰雹。远处流民绝望的呜咽和垂死的***,在风声中时隐时现,更添几分阴森。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深入骨髓的湿寒和浓重的腐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
陈默和石头蜷缩在土沟最深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沟壁,试图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七八步的距离,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如同鬼魅般的轮廓。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在黑暗中更加疯狂地啃噬着他们的意志。陈默怀里褡裢中粟米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石头怀中水桶里浑浊泥水偶尔晃动时发出的“哗啦”轻响,在这死寂的黑暗里,都成了最残酷的诱惑和折磨。
陈默的喉咙干得如同焦炭,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桶浑浊的水,不去想褡裢里的粟米。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系统光幕,反复审视着那些灰色的图标,用理性对抗着本能的疯狂。但0点的能量点如同冰冷的嘲讽,将他牢牢钉死在现实的绝境。
“水……”黑暗中,石头嘶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渴望,“……喝……”
陈默猛地睁开眼,尽管什么也看不见。石头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那桶污浊的水就在他怀里,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不能喝!”陈默的声音同样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生水……有毒!会死!”他只能用最原始、最恐怖的后果来警告。
“死……”石头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干渴淹没,“……渴……要死……”他的喘息声变得更加粗重和痛苦,身体在黑暗中不安地扭动着,抱着水桶的手臂似乎在微微颤抖。那桶水的晃动声更清晰了。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饥饿和干渴会彻底摧毁理智。石头随时可能失控!一旦他不管不顾地喝了那桶里的泥水,后果不堪设想!腹泻、寄生虫、甚至更可怕的瘟疫……在这缺医少药的绝境里,任何一点小病都足以致命!
必须处理这桶水!必须让它变得……至少看起来能喝!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煮沸!
杀死病菌和寄生虫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
“石头!”陈默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想喝水……听我的!”
石头不安的扭动停顿了一下,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的喘息声,似乎在等待下文。
“生水……有毒!”陈默再次强调,语气斩钉截铁,“要……烧开!烧开……才能喝!懂吗?烧!”他做了一个架起火堆、燃烧的动作,尽管在黑暗中对方根本看不见。
“……烧?”石头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困惑。烧开水?这个概念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火?他当然知道火,那是取暖和驱赶野兽的东西,但用来烧水?
“对!烧!”陈默斩钉截铁,“去找柴!枯枝!干草!能烧的!快!”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他需要支开石头,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需要一个缓冲。同时,也需要燃料。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石头似乎在权衡,在挣扎。干渴的痛苦最终压倒了疑惑和惰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抱着水桶的身体动了动,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放在地上,然后摸索着站起身,像幽灵一样,贴着沟壁,朝着沟外风声呼啸的黑暗走去。脚步声很快被风声淹没。
陈默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瞬间被冰冷的沟壁吸走,带来一阵战栗。暂时安全了。
他立刻行动起来。摸索着爬到石头放水桶的地方,触手是冰冷的金属桶壁。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水桶,感觉里面的泥水沉重无比。他摸索着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将水桶轻轻放下。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沉淀!
他需要时间让泥水里的杂质尽可能沉降下去。他摸索着找到褡裢,将它放在水桶旁边。然后,他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沟壁,在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中,强迫自己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胃袋的绞痛也重新变得清晰。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更久。陈默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快要被黑暗和干渴彻底磨灭时,一阵轻微的、带着谨慎的脚步声从沟口传来。
石头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一小捆枯枝和干草,动作很轻,显然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将柴禾放在陈默附近的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够吗?”石头的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陈默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干涩。他摸索着拿起几根枯枝,又抓起一把干草。生火……在这样狭窄、通风不畅的土沟里,风险很大。火光会暴露位置,烟会呛死人。但他别无选择。
他摸索着,将枯枝小心地架成一个极小的、松散的金字塔形状,中间塞入干燥的引火草。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早已失去能量价值、却一直被他保留着的锈蚀箭头。
金属与燧石!
他记得在基础工具栏里看到过打火石,但现在没有能量点。他只能寄希望于最原始的方法!
陈默捏住箭头锈蚀的尾部,将相对还算坚硬的尖端,用力地、反复地刮擦着沟壁上***的一块坚硬、带有棱角的深黑色石头(之前石头带回来的那块燧石)!
“嗤啦……嗤啦……”
刺耳的刮擦声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零星迸射的、极其微弱的火星!那火星细小如萤火,瞬间便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根本无法引燃干草!
一次,两次,三次……陈默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酸胀,手指被粗糙的箭头边缘磨得生疼。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滑落。每一次刮擦,都只带来几颗转瞬即逝的火星,和更深的绝望。
石头在黑暗中屏息看着,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被巨大的失望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哭腔的呜咽。火……生不起来?水……还是不能喝?
陈默咬着牙,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他不信邪!更加用力地刮擦!动作近乎疯狂!
“嗤啦——!”
这一次,或许是角度正好,或许是燧石质地特殊,亦或是濒临绝境下的爆发!几颗稍大些的、带着橘红色边缘的火星猛地迸射出来,如同黑暗中绽放的微小花火,精准地溅落在金字塔底部那团干燥的引火草上!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橘红色光点,在引火草的中心,顽强地亮了起来!然后,如同被唤醒的生命,那光点迅速扩大,蔓延,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草叶!
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成了!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狂喜,立刻丢开箭头和燧石,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般,极其小心地俯下身,对着那一点微弱的火苗,用最轻柔、最均匀的气息,缓缓地吹气!
“呼……呼……”
气流带动着火苗轻轻摇曳,橘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顽强地舔舐着周围的枯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蔓延开,终于引燃了架在上方的细小枯枝!
一小簇温暖、跳跃的火焰,在狭窄、冰冷的土沟底部,如同奇迹般诞生了!
橘红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两人身边一小片浓重的黑暗,将陈默和石头两张沾满污垢、写满震惊与狂喜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跳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枯枝,发出令人心安的“噼啪”声响,带来一股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以及……光明!
石头完全呆住了!他像石雕般僵在原地,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簇跳跃的火焰,瞳孔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近乎原始的、对光与热的顶礼膜拜!火!他亲手找来的枯枝,在这个“被神庇护”的人手中,变成了……火!温暖的光明!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陈默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带着一股火焰带来的、令人振奋的暖意。他看着那簇顽强燃烧的小火堆,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笑容。成了!第一步!
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向那个水桶。借着火光,桶里的水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浑浊的黄褐色,底部沉积着一层厚厚的泥沙,水面还漂浮着细小的杂质和腐烂的草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挪到火堆旁边,让桶壁尽可能靠近火焰,但又不能太近以免烤坏镀锌层。他需要加热,需要煮沸!但现在火堆太小,直接烧开这一大桶水不现实。他需要容器。
目光扫过系统光幕,基础工具栏里那些锅具的图标依旧灰暗。他只能再次求助于最原始的方法。
陈默拿起几根相对粗长些的枯枝,用那枚锈蚀的箭头,在火光下极其费力地刮削着其中一端,试图将其削尖。箭头毕竟不是刀,效率极其低下,木屑簌簌落下,手臂酸痛不堪。石头在一旁看着,眼中充满了困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终于,勉强削出了一个粗糙的尖头。陈默又拿起一块相对扁平的石头(也是石头之前带回来的),用箭头在石头上用力刻划了几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然后,他将削尖的木棍尖端抵在石头的凹痕里,双手快速搓动木棍!
钻木取火!
他要做一个最原始的……木钻!
“嗤…嗤…”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