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菜医惊
她捧着粗陶碗,碗里的马齿苋粳米粥还冒着热气,碎米粒间混着几星油花——这是林晚秋用昨夜剩下的肉汁滴进去的。
“闭眼睛,张嘴。”
林晚秋用树枝削成的勺子舀起粥,“今天加了苜蓿,能让你的血变稠。”
春桃乖乖张嘴,忽然泪滴进碗里:“秋姐,自打我娘死后,没人这么待过我……”林晚秋别过脸,看着墙上爬过的蚂蚁。
原身记忆里,春桃是同村农户之女,因父亲欠陆家租子被卖为婢,比她小两岁,却己在柴房里熬了三年。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酸梅——这是从厨房废料堆里捡的,切成薄片泡在清水里,能补充维生素C促进铁吸收。
“含着这个,粥就不涩了。”
她塞给春桃,“下午去后院墙角,那里有羊蹄草,叶子要挑嫩的,记得煮透了再吃。”
“您怎么知道这些草能吃?”
春桃舔着酸梅,眼睛发亮。
“我说过,雷击之后……”林晚秋指尖抚过锁骨处的胎记,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叱骂声。
“贱蹄子!
谁让你们在厨房偷肉?!”
是主母孙氏的尖嗓门。
林晚秋掀开破帐子,只见翠环揪着小丫鬟的耳朵拖过走廊,那丫鬟怀里掉出半块玉米饼——在唐代,玉米尚未传入,这其实是粟米饼,因主母克扣膳食,奴婢们常偷拿主子剩下的边角料。
孙氏挥着藤条逼近柴房:“还有你俩!
以为傍上老爷就能吃香喝辣?
我告诉你——主母误会了。”
林晚秋扶着木棍站起,故意提高声音,“春桃是奉老爷之命,来取昨日煎药剩下的甘草渣。”
孙氏一滞,藤条在半空顿住:“你胡说!
老爷怎会……不信可以问老爷。”
林晚秋掀开衣襟一角,露出胎记,“昨夜老爷亲自来看过,说……说这是‘天医之相’,让我们好好将养,日后要在府中设‘食疗房’呢。”
这话半真半假。
昨夜陆鸿渐确有探望,却只是客套几句,想探听她的“失忆”虚实。
但孙氏迷信,此刻盯着那道“闪电”胎记,藤条渐渐垂下:“别仗着老爷宠信就得意忘形,府里还是我说了算!”
巳时,林晚秋被抬至前院廊下晒太阳。
陆家米铺的管事正捧着账本汇报:“今岁佃户交粮又少三成,说是地里闹虫……且慢。”
林晚秋突然开口,“管事方才说,佃户多患水肿、乏力?”
管事一愣:“姑娘如何知晓?”
她指了指廊下晒的粟米:“粟米性凉,长期单食易伤脾胃。
佃户们终年吃不上肉,又只喝稀粥,脾失健运,自然水湿内停。”
转向陆鸿渐,“老爷可听说过‘五穀为养’?”
陆鸿渐放下茶盏,目光灼灼:“愿闻其详。”
“《黄帝内经》云‘谷肉果菜,食养尽之’。”
林晚秋暗自庆幸背过《素问》,“但平民只有谷,没有肉果菜——若在粟米中混些赤小豆、黑豆,既能补气血,又可利水消肿。
佃户身强体健,交粮自然不愁。”
管事皱眉:“可这样成本要增加……长远看是划算的。”
林晚秋摸出随身带的马齿苋干,“比如这种野菜,荒地随处可见,晒干后混在米里,能当菜又能当药。
佃户吃了少生病,老爷也省了请大夫的钱。”
陆鸿渐捻着胡须沉吟。
他虽为商人,却常以“仁商”自诩,去年还在村口施过粥。
林晚秋看出他的动摇,趁热打铁:“我可写个‘养身米方’,让佃户按方煮粥,半月可见效。
若无效,我甘愿再回柴房。”
“好!”
陆鸿渐拍案而起,“就依姑娘所言。
翠环,去取笔墨——姑娘若能写出方子,本老爷赏你十贯钱!”
孙氏在帘后听得咬牙,指甲掐进掌心。
她昨夜偷看过林晚秋写的“食疗笔记”,本想据为己有,此刻见丈夫当众奖赏,恨得肠子都青了。
申时,春桃抱着一包黑豆冲进厢房:“秋姐!
主母让人在米里掺了沙土!”
林晚秋接过布袋,指尖捻出几粒细沙:“她想坏我名声。”
转头看向窗外正在晒米的奴仆,“你去告诉管事,就说我要亲自筛米,免得‘天医之方’被沙土玷污。”
春桃愣了愣,突然明白:“您是要让大家看见主母的手脚?”
“不是我,是‘雷神’要让大家看见。”
林晚秋摸出从厨房顺来的铜镜,悄悄藏在袖中,“等下筛米时,你故意打翻水盆,我自有计较。”
晒谷场上,奴仆们围看林晚秋筛米。
她故意将筛子举得老高,让阳光透过缝隙——混在黑豆中的沙土粒粒分明,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春桃适时绊了一跤,水盆泼在地上,镜面反光正巧照在孙氏脸上,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映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下人们不小心……”孙氏强作镇定。
林晚秋却扑通跪下,对着天空拱手:“雷神在上!
晚秋不过想教大家养生,并无冒犯主母之意,若有差池,甘愿受罚!”
奴仆们见状纷纷下跪,管事更是额头触地:“请雷神息怒!”
陆鸿渐从账房出来,见状皱眉:“这是何意?”
林晚秋抬手指向孙氏脚下的沙土:“方才筛米,忽见金光护体,细查竟是米中掺沙。
想是晚秋德行不足,触怒神明……够了!”
陆鸿渐瞪向孙氏,“我陆家向来以诚信为本,你竟做出这等事?!”
孙氏浑身发抖,突然指向林晚秋:“她、她才是妖人!
你看她的胎记,分明是被雷劈的不祥之兆——住口!”
陆鸿渐掏出从长安买的波斯琉璃瓶,“今日西市胡商送来消息,说按姑娘的‘美容方’(杏仁+牛奶)敷脸,其妻竟连皱纹都淡了。
这样的‘妖人’,怕是求都求不来!”
酉时,暮色浸染雕花窗棂。
林晚秋正在教春桃辨认野菜图谱,忽闻前院吵嚷。
“我是她亲舅父!
哪有外甥女发达了不认娘家人的道理?”
熟悉的破锣嗓子——是王顺。
她起身时,木棍撞翻药罐,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桃忙扶住她:“秋姐,您腿还没好……正好让他看看我的‘伤势’。”
林晚秋扯乱发丝,故意让绷带露出渗血的边缘,扶着墙挪到前厅。
王顺正扒着桌沿喝陆家的碧涧春茶,见她出来,立刻抹着眼泪扑过来:“秋啊!
你可让舅父好找!
当年你娘临死前,可是把你托付给我——托付我去当婢?”
林晚秋冷笑,“王顺,你卖我的文书我己让管事抄了副本,按《唐律》,卖良为贱者……哎哎哎!”
王顺慌忙摆手,小眼睛在她锁骨处打转,“舅父这不是听说你得了‘雷神真传’?
你看,村口张屠户家的儿子生了怪病,只要你去瞧一眼,他愿意出五贯钱……五贯?”
林晚秋挑眉,“那你打算分我几贯?”
王顺噎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计较?
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
再说了……”他压低声音,“要是让陆家知道你这胎记是天生的,不是雷击所致……”话音未落,忽闻身后传来书页翻动声。
陆鸿渐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捧着《唐律疏议》:“王某人是吧?
方才你说‘胎记是天生的’?”
王顺脸色骤变,踉跄后退:“我、我没说……秋姐的胎记,我早己请长安医正看过。”
陆鸿渐缓步上前,衣摆扫过青砖,“医正说,此乃‘火厄余痕’,正是‘天医降世’的征兆。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他指尖敲了敲律书,“本老爷不介意送你去京兆府,好好学学‘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王顺连滚带爬地逃走,草鞋掉在门槛外。
林晚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21世纪见过的市井无赖——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贪婪,只是这里的人更相信“天罚”。
“谢老爷解围。”
她福了福身,冷汗己湿透中衣。
陆鸿渐却忽然凑近,目光灼灼:“姑娘方才与舅父的对话,可是故意说给徐某听的?”
烛火在风中点明灭。
林晚秋盯着陆鸿渐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是贞观年间的样式,原身父亲也曾有一块类似的。
“实不相瞒,”陆鸿渐放下茶盏,“姑娘对《黄帝内经》的熟稔,令徐某想起一位故人。”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二十年前,徐某在洛阳结识一位卢姓医家,其女年仅七岁,便能背诵《千金方》。
后来卢家因卷入谋反案被抄家,那女孩不知所踪……”他顿了顿,“姑娘的胎记,与卢小姐后颈的朱砂痣倒有几分相似。”
林晚秋指尖冰凉。
原身记忆里并无此事,但陆鸿渐显然在试探她是否为士族遗孤。
唐代贱民不得从医,若被揭穿真实身份,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将毁于一旦。
“老爷说笑了。”
她轻笑,故意露出乡野丫头的粗鄙,“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哪是什么士族小姐?
不过是雷神借了副身子,来人间行善罢了。”
陆鸿渐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笑道:“罢了,徐某唐突了。
只是有一事相求——明日随徐某去西市,如何?”
“去西市?”
“米铺的‘五穀养生米包’该上市了。”
他起身时,玉佩在烛光下泛出温润的光,“姑娘不想看看,自己的方子能掀起多***澜吗?”
子时,春桃在枕边发现一块蜜渍羊肝。
林晚秋望着窗外的银河,想起21世纪的星空总是被雾霾遮掩。
她摸出藏在墙缝里的碎瓷片,又刻下一道竖线——穿越第二日。
“秋姐,”春桃咬着羊肝,含糊不清地问,“西市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
“有胡饼、毕罗、葡萄酒……”林晚秋轻声说,“还有胡椒、菠菜,好多能让人生病,也能让人好起来的东西。”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她的锁骨:“秋姐,你的胎记真的是雷神给的吗?”
林晚秋望着跳动的烛火,想起急诊室里被抢救回来的病人,想起导师说过的“营养是最好的 medicine”。
她伸手按住那块胎记,触感温热,仿佛仍有电流在皮下窜动。
“算是吧。”
她吹灭烛火,黑暗中传来春桃均匀的呼吸声,“不过不是让我当神仙,是让我当医生——当这个时代最不一样的医生。”
窗外,一只萤火虫撞在窗纸上,微光一闪而逝,却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