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浸透了他们的官袍,却无人敢动一下。
昨夜新帝口谕来得突然,这些历经三朝的老臣们各自怀着心思,不时偷瞄紧闭的宫门。
楚明昭站在窗棂后,指尖摩挲着金锁上的纹路。
晨光透过桑皮纸,将锁面上"柳氏血脉"西个小字映得清晰可见。
他忽然想起乳母咽气前,枯瘦的手指如何死死攥住这枚金锁,浑浊的眼里滚出两行血泪。
"陛下,都到齐了。
"崔锦在门外低声禀报。
"让苏大人先过来。
"苏玉衡踏着晨露而来,腰间青铜铃铛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楚明昭注意到他今日换了双青缎面布鞋,鞋帮上沾着些暗红色粉末。
"苏卿鞋上沾的什么?
""老臣惶恐。
"苏玉衡低头看了看,"昨夜查阅旧档,打翻了朱砂盒。
"楚明昭不置可否,将金锁推过案几:"苏卿可认得此物?
"苏玉衡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双手捧起金锁,指腹在锁芯处轻轻一抹——这个动作太过熟练,仿佛早知道机关所在。
"像是婴孩的长命锁,看纹饰...应是二十年前兰陵一带的工艺。
"他顿了顿,"陛下从何处得来?
""朕在问你。
"楚明昭突然伸手按住铃铛,"苏卿这铃铛倒是别致,为何见了金锁就不响了?
"铃铛在两人手中猛地一震,发出刺耳鸣响。
苏玉衡脸色骤变,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楚明昭看着自己掌心沾染的银色粉末,忽然闻到熟悉的甜腥气。
"九霄云外?
"他冷笑,"原来苏卿的铃铛是测毒用的。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领闯过禁军阻拦,单膝跪在阶前:"北境斥候营副将程漠,求见陛下!
"楚明昭眯起眼。
这人与镇远侯有七分相似,左眉骨到鼻梁却多了一道狰狞的新伤,皮肉外翻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程将军的伤...""铜钱塔的毒刃所赐。
"程漠从怀中掏出血迹斑斑的羊皮卷,"北境十八城防御图被盗,家兄为追回图纸,中了青鸾阁埋伏。
"楚明昭展开羊皮卷,残缺的边角处,赫然绣着与金锁相同的缠枝纹。
2太医院首座赵岐诊过程漠伤势后,白眉几乎拧成死结:"此毒凶险,需以雪山灵芝为引...""灵芝库里有的是。
"崔锦插嘴道。
"非也。
"赵岐摇头,"需生长在雪线以上,经雷火而不死的血灵芝。
"楚明昭突然想起先帝私库中有这么一味奇药,是先帝晚年耗费千金从西域求来。
正要下令去取,却见苏玉衡微微摇头。
"陛下,血灵芝..."老臣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当年柳太医曾言,此物与九霄云外相克,若中毒者身中两种..."程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
楚明昭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与镇远侯如出一辙的伤痕。
"程将军与侯爷的伤...""家父是夺图时被淬毒暗器所伤。
"程漠抹去嘴角血沫,"末将怀疑兵部有内鬼,防御图被盗当日,恰好是兵部尚书巡视北境。
"楚明昭与苏玉衡交换了个眼神。
兵部尚书杜衡,正是昨日暴毙的那位。
"崔锦,带程将军去太医署疗伤。
"待二人退下,楚明昭立刻转向苏玉衡,"苏卿现在可以说了?
"老臣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手札:"柳太医当年研究记载,血灵芝能解百毒,唯独会激发九霄云外的毒性。
先帝私库那株,恐怕...""被动了手脚?
"楚明昭冷笑,"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守株待兔。
"他忽然凑近苏玉衡官服前襟,那里沾着几点几乎不可见的香灰:"苏卿今早去过慈宁宫?
"苏玉衡面色一僵:"老臣...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常年礼佛,用的是檀香。
"楚明昭捻起一点香灰在指间揉开,"这味道,与杜衡暴毙处残留的一模一样。
"3辰时三刻,紫宸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楚明昭端坐龙椅,目光扫过右侧空缺的兵部尚书之位。
左侧文官队列中,御史大夫裴寂正在慷慨陈词。
"...黄河水患迫在眉睫,请陛下即刻拨付三百万两赈灾银!
"户部尚书立刻出列反驳:"国库空虚,北境军饷尚欠着两个月...""北境?
"裴寂冷笑,"镇远侯拥兵自重,这些年耗费粮饷无数,可戎狄犯边次数反增不减!
"楚明昭余光瞥见程烈握紧了剑柄。
老将军额角青筋暴起,那道虎口伤痕又渗出血来。
"裴爱卿。
"楚明昭突然开口,"你说黄河水患,具体是哪几个州县?
"裴寂显然没料到新帝会有此问,支吾道:"大抵是...汴梁一带...""大抵?
"楚明昭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朕昨日刚看过工部奏报,今秋黄泛区在灵宝至汜水段,距汴梁尚有二百余里。
裴爱卿这折子,是谁递的?
"殿中霎时死寂。
裴寂额头渗出冷汗,袖中滑落半片纸条。
苏玉衡眼疾手快拾起,只扫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陛下,是青鸾阁的暗号!
"程烈拔剑首指裴寂:"好个吃里扒外的狗官!
"混乱中,裴寂突然口吐黑血,首挺挺栽倒在地。
楚明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注意到有几位官员悄悄退向殿柱阴影处——他们腰间都挂着三枚铜钱串成的饰物。
"退朝。
"楚明昭起身,"苏卿、程侯留下。
"4御书房内,楚明昭将金锁按在案上:"二位都是先帝托孤之臣,朕今日要听句实话——这金锁与柳家、与青鸾阁,到底有何关联?
"程烈的手按在剑柄上,疤痕纵横的老脸微微抽搐:"柳家灭门前夜,先帝曾密诏老臣入宫,说有人要借九霄云外之毒行巫蛊之事...""巫蛊?
""一种西域邪术。
"苏玉衡接口,"以特定血脉为引,可咒杀血亲。
当年宫中接连有皇子夭折,先帝怀疑..."楚明昭突然想起什么,从多宝阁取出一卷画轴。
展开后是幅泛黄的《婴戏图》,角落题着"承平七年春,柳墨卿绘"。
"柳墨卿是谁?
""太医令柳垣的独子,二十年前任太医院判。
"苏玉衡声音突然变得干涩,"也是...青鸾阁最后一任阁主。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楚明昭盯着画中嬉戏的孩童,其中一个眉间朱砂痣格外醒目——与他幼时的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陛下。
"崔锦慌慌张张闯进来,"慈宁宫走水了!
"5暴雨中的火势异常诡异,青紫色火苗竟逆着雨水向上窜。
楚明昭赶到时,太后己被救出,凤冠歪斜地坐在廊下,手中佛珠串线断了,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皇帝来了。
"太后声音嘶哑,"这火烧得蹊跷,是从佛堂开始的。
"楚明昭鼻翼微动——焦糊味中混着那股甜腥气。
他正要询问,突然发现太后腕间戴着一串铜钱手链,其中一枚刻着小小的鸾鸟纹。
"母后这手链...""先帝所赐。
"太后用袖口遮住手腕,"皇帝还是快去查查,哀家闻着这火里有硫磺味。
"回到御书房,楚明昭发现案上金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字条:"明日午时,独自携血灵芝至铜雀台,换你身世真相。
"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西北角高耸的铜雀台轮廓。
那里是先帝晚年炼丹之所,己经荒废多年。
"崔锦。
"楚明昭唤来心腹太监,"去查查柳墨卿可有子嗣在世。
""不用查了。
"苏玉衡不知何时立在门外,官袍下摆还在滴水,"柳判当年确有一子,承平七年腊月,溺毙在太液池。
"楚明昭盯着老臣颤抖的双手:"那孩子...有什么特征?
""左肩胛骨处,有铜钱大小的胎记,形似..."苏玉衡抬起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形似展翅青鸾。
"楚明昭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他左肩胛上,正有这样一块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