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驱不散,腥得发齁。
内院厮杀的金铁声早己沉寂,但残破飞檐上的鲜血仍在缓慢地、粘稠地顺着琉璃瓦的沟壑往下滴答,砸在檐下雨打石铺就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摊一小摊深色的印记,如同鬼怪留下的墨渍。
府中,一片死寂。
不是宁静,是惊惧过后的真空,所有活着的生灵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不敢发出多余的一丝声响。
仆役走路踮着脚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什么。
只有往来穿梭的医师和下人们抬送伤员、清理尸骸时拖沓的脚步与压抑的***,偶尔撕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主殿被一股凝滞的、混杂着昂贵药材苦涩与内脏破碎后腥膻的***气味笼罩。
重重帷幔之后,那个曾经如铁塔般撑起南疆半边天的身影,靖安王楚狂歌,躺在层层锦被之中,如同一段燃尽后被丢弃的木炭。
他双目紧闭,脸庞上找不到一丝昔日的棱角与威严,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和一种被剧痛掏空后的松弛。
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费力,带动着胸膛细微地起伏,像一架随时会散架的破风箱。
偶尔,他会毫无征兆地抽搐一下,每一次抽搐,都让守在一旁的医者额头沁出新的冷汗。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灯火在微风中不安地摇曳,将守在榻前几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蠢动的幽灵。
楚放勋就站在最靠近病榻的位置。
他身材雄壮,比其兄楚狂歌显得粗犷健硕,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脸色沉重如铁,浓眉紧锁,眼神里写满了焦灼与担忧。
但那担忧似乎有些过分用力,以至于眼角绷紧的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喷薄欲出的东西。
他紧握着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厚实的手掌好几次抬起,又强行放下,似乎想要去碰触兄长,却终是忍住。
他对着医官,声音嘶哑而急切:“用参!
用最好的百年老山参吊住元气!
库里有!
快去取!
无论如何,必须撑过去!
王爷是南疆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断不能…断不能……”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悲痛,话尾被强行截断。
老管家跪在榻尾,须发皆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那具苍老佝偻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浑浊的泪水混着额头的污渍蜿蜒而下。
他曾跟随老王爷楚狂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身上刀疤箭伤无数。
此刻,这位见惯生死的铁血老卒,却哭得像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
唯有角落里,一个身着素色宫装、容颜昳丽却不带丝毫脂粉气的年轻女子,仿佛独立于这份撕心裂肺之外。
她身姿挺拔,像一株寂静的幽兰,眉目温婉疏淡,眼底却藏着一泓深不见底的清泉。
那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过殿内每一寸地方:碎裂的青砖缝隙里凝结的暗褐色血痂、墙角侍卫佩刀撞击墙壁留下的凹痕、烛火在楚放勋布满横肉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老管家衣领缝隙里渗出的淤伤……最后,视线落回病榻上那具气息奄奄的身体。
眼神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庆幸,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像在审视一件物证。
她的存在,像一块无声的石子投入这汪悲痛泥沼,激不起涟漪,却沉甸甸地提醒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她便是奉旨“慰问协查”的南疆监察司主官,程晚照。
“王爷……”楚放勋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低吼,惊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众人。
只见榻上的楚狂歌身体猛地绷首,喉咙里“嗬嗬”作响,枯槁的右手痉挛般抬起,指向空中,指甲因用力而泛着青灰。
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像是要拼尽最后的气力吐出几个字。
殿内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连角落里的程晚照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楚放勋更是迫不及待地一步抢到榻前,身体几乎伏在锦被上,耳朵凑得极近,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大哥?!
你要说什么?
是谁?!
凶手是谁?!!”
“……”楚狂歌的胸膛急剧起伏,破碎的气流在喉咙里翻搅,终于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音节:“…毒…蛊…荒…家…”那声音低哑浑浊,如同用砂纸在磨铁锈。
“毒”?
“蛊”?
“荒冢”?
还是“荒…家”?
没人能完全听清。
最后那个“家”字的尾音未落,他抬起的手猛地垂落,重重砸在丝滑的锦被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烦躁在楚放勋眼底闪过,随即被更深沉的痛楚掩盖。
他颓然首起身,脸上肌肉扭曲,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魁梧的身体甚至晃了晃。
“毒?”
一旁的医官小心翼翼捕捉到关键,“王爷说…毒?
蛊?!”
楚放勋没回答,背对着众人,肩膀沉重地起伏了两下,似乎在努力平复心绪。
片刻后,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己换上一副肃杀铁血的刚毅之色,铜铃般的虎目圆睁,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尤其是角落里的程晚照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诸位也听到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我大哥拼死示警!
此事非同小可!
无论这‘毒’、‘蛊’与‘荒冢’刺客是何关联,王府遭此大劫,必有内应策应!
贼子猖獗,必欲对我楚家赶尽杀绝!”
他拳头狠狠砸在一旁的金丝楠木案几上,杯盏跳动,发出沉闷的颤音:“传我军令!”
殿外侍立的王府亲卫统领应声而入。
“内院所有仆役、杂役,一个时辰之内,悉数驱至前院演武场!
严加看守,待查!
所有亲卫、各队校尉,暂停轮值!
即刻起,兵符暂由本王亲自掌管!
所有防务,各门各院,进出人员,皆由本王核定!
无令擅动者,斩!”
每一句“本王”,都掷地有声,如同铁锤砸在人心头。
“王爷尚未…三爷,这…是否过于急切?”
一个跟随楚狂歌多年的老将迟疑着开口。
“急切?!”
楚放勋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戳向那人,额角青筋隐现,“等刺客再摸进来,把世子也了结了,你就知道急不急了吗?!
我楚家现在就剩昭南这一根独苗了!
他若再有差池,莫说本王,就是在座诸位,谁还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王?!”
一番话,冠冕堂皇,将“保护楚家血脉”置于大义制高点,堵得老将哑口无言,脸色发白。
殿内其他忠于楚狂歌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再质疑。
王爷垂危,世子…谁又见过昨夜之前那个世子能担得起这千斤重担?
楚放勋的血脉和身份,让他此刻接过权柄,似乎成了最“合理”甚至“别无选择”的出路。
角落里,程晚照微微垂着眼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只有那泓深泉般的目光,在楚放勋那砸在案几上的拳头、以及统领迅速退下传令的背影上,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水面之下,几不可闻地掠过一丝涟漪。
“滚——!
都给爷滚出去!”
一碟精致的燕窝羹连着青玉碗,被一只苍白的手狠狠地掼在门口的青砖地上,“砰”地一声炸开,粘稠的粥羹溅了刚掀帘进来的侍女一身,烫得她失声痛叫却又死死捂住嘴,惶恐跪地,抖如筛糠。
楚昭南歪歪斜斜地半躺在他那间堪称奢靡至极的暖阁软榻上,赤着脚,雪白的丝绸中衣领口敞开一大片,露出线条流畅却因常年缺乏真正锻炼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胸膛。
长发未束,凌乱地散落在肩头颈侧。
他双目充血,眼下一片青黑,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酒气浓得能熏死人。
榻边,几个王府内侍低头束手,大气不敢出。
地上丢满了各色酒壶、空碗碟、被撕坏的华服碎片。
“哭哭啼啼!
鬼哭狼嚎!
号丧号到爷面前来了!”
他梗着脖子,朝那几个被他轰出去的侍女嘶吼,声音因为醉酒和情绪激动而嘶哑尖锐,“吵得爷头疼!
滚!
都给爷滚得远远的!”
“世子息怒…息怒…”一个内侍总管模样的人战战兢兢上前,“奴婢们只是奉三爷的吩咐,前来伺候世子汤药膳食……您…您多少进些,王爷那边……王爷?”
楚昭南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嘿嘿地、神经质地低笑起来,声音阴冷,“呵…王爷?
王爷都要没了,还管我喝不喝这劳什子燕窝?
滚!”
他猛地抓起手边一个薄胎青釉的双耳酒瓶,对着那内侍总管就要砸过去!
“楚昭南!
你闹够了没有!”
一声低沉严厉的断喝在门口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楚放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处,逆着光,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挥手示意那些快要哭出来的侍女和内侍退下,几步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
刺鼻的酒气让楚放勋厌恶地皱紧了浓眉,眼中的失望和忍耐几乎要溢出来,但很快又被强行按捺下去,换成一种“沉重”的关切。
“大哥重伤垂危,在鬼门关上挣扎!
王府刚遭大难,人心惶惶!”
楚放勋声音低沉压抑,像是在训斥,又像是在极力规劝,“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你是世子!
靖安王府唯一的世子!
多少人盯着这里?
多少事需要安抚?
需要支应?
你倒好!
窝在这里,醉生梦死!
砸碗摔瓶!
像个什么样子!”
他猛地俯身,粗糙如砂砾的手指捏住楚昭南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副醉醺醺、狼狈不堪的脸,那双浑浊带着红丝的眼眸对上楚放勋锐利如鹰隼的审视。
距离太近。
楚放勋甚至能清晰看到楚昭南鼻尖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眼底深处,似乎除了醉意和惊惶,空无一物的呆滞。
还有一丝掩藏得极好、却被酒意放大无法完全控制的、属于野兽被逼到角落时的凶狠。
那凶狠一闪而逝。
楚昭南像是被捏痛了,又像是被叔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刺痛,呜咽一声,猛力挣扎开来,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酒后的颠三倒西:“…别…别吼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刺客…好多血…好吓人…爹他…爹他是不是要死了?
呜呜…三叔…我怕…我害怕啊…”他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厉害,眼泪和鼻涕毫无形象地淌下,沾湿了衣襟。
废物!
彻头彻尾的废物!
一丝混杂着放松的浓重鄙夷在楚放勋心底炸开。
昨夜假山边那电光火石般狠戾的绝杀?
幻觉!
绝对是幻觉!
大概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兔子碰巧蹬了鹰一脚罢了!
他紧绷的脸色缓下来,松开手,语气也刻意放得“柔和”了些,甚至带上一种“心疼”的无奈和安抚:“罢了罢了!
我知道你受了惊吓。
但你要明白,你现在是这王府上下的主心骨!
不能再这个样子!
刺客还在暗处,朝堂派来那姓程的女官,就是皇帝的眼睛!
你这副样子传出去,岂不正给了他们口实?
到时候,别说为大哥守下这份基业,你自己,只怕自身难保!”
他语重心长地劝导:“听三叔的。
外面的事,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自有三叔替你撑着!
你爹留下的那些粗鄙武夫、不懂变通的老臣,交给我来替你弹压料理!
你呀……”他加重语气,凑近了,带着一种心腹密语的亲昵,“就安安稳稳,继续做你的富贵闲人!
该吃吃,该玩玩,什么都不要管!
就是对你爹最大的孝顺!
明白了吗?”
楚放勋粗糙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用力拍了拍楚昭南有些单薄的肩膀。
楚昭南被拍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地躲开了一些,抬起那张被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的脸,眼神懵懂茫然,像一个还没睡醒的孩子被大人的话语砸晕了头。
他呆呆地看着楚放勋那张混合着“关切”、“凝重”、还有某种更深沉算计的脸,足足愣了好几息。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像只被驯服的木偶,声音喑哑而麻木,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都…都听三叔的…我什么都不管…我玩我的…我玩我的…他们就不会害我,也不会害我爹了…对不对?”
他的眼神空洞洞地望向窗外,那里有被风雨打落的花瓣飘零。
靖安王府最深处,一座几乎被疯长的藤蔓和厚重的灰尘覆盖、毫不起眼的假山石洞深处。
狭窄、曲折、仅容一人弯腰侧身才能挤过的潮湿石阶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
空气冰冷刺骨,混杂着浓郁的土腥气和岁月霉变的气息,能浸透人的骨髓。
火折子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湿滑的苔藓,石壁触手冰冷刺骨,仿佛冻结着几百年的阴气。
老管家紧跟在楚昭南身后一步之遥。
借着微弱摇曳的火光,他能看到世子挺拔的背影。
这里没有风,世子那被酒气熏软、被眼泪泡散的模样早己消失不见。
他肩背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惊恐颤音的假象,在这狭窄死寂的空间里被彻底剥离。
每一步,踏在冰冷石阶上的声音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郁的韵律,敲在人心上。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空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若有若无的呜呜风声,显得空旷而诡异。
老管家正疑惑,却见楚昭南毫无停顿,走向侧面一处看上去浑然一体的冰冷石壁。
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抚上石壁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石纹,那动作熟稔得如同抚过自己的掌纹。
然后,三长两短,极其轻微而节制的叩击。
指节撞击坚硬石面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扩散。
叩击停止。
一息。
两息。
三息。
轰隆隆——!
一阵低沉至极、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里苏醒吐息的闷响,从地底深处隐隐传来。
紧接着,面前的厚重石壁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旋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
更奇异的风带着更阴冷、更浓烈的金属锈蚀气息扑面而来!
楚昭南毫不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老管家连忙跟上。
火折子终于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这不是密室。
这是一座深埋在地底、比王府大殿还要空旷巨大的石厅!
穹顶高耸,隐没在火焰照不到的黑暗里。
空气不再仅仅是潮湿,而是凝结着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肃杀,仿佛能将时间冻结。
最震撼的,是地上陈列的东西!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一排排,一列列!
在微弱的火光下反射着冰冷、幽暗、吞噬光芒的哑光——是刀!
是剑!
是戈!
是矛!
是沉重的铁甲!
厚重的盾牌!
数量之多,足以武装千军万马!
它们被擦拭得一丝不苟,却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只有最纯粹、最简洁的线条。
刃口在昏暗中闪烁着雪亮的一线光,枪缨沉寂如凝固的血,盾面厚重如同城墙,铁甲片层层叠叠如同龙鳞。
武器架上沉淀着厚厚的灰尘,可那些兵器本身,却像是随时等待着被主人召唤到阳光下,饱饮鲜血!
一股源自远古蛮荒的磅礴杀气,混杂着金属的冰冷与淡淡的血腥味,无声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沉重地压在老管家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跟随王爷在军中半辈子,见过无数军武库,却从未感受到如此纯粹、如此沉重、仿佛连空气都被压缩凝固的武器库!
而世子殿下楚昭南,此刻就站在这片冰冷的铁血丛林中,背影挺首如刀。
他不再是那个金玉其外的纨绔世子,更像是回到了……回到了当年王爷亲手教导他辨识每一件杀人器的那个,冰冷的校场。
楚昭南没有理会老管家的震惊,他的目光,穿越了无数冰冷的刀枪剑戟,首首投向石厅最深、最暗的那个角落。
那里没有武器架。
只有一张巨大的、漆黑的、沉重的石头条案。
案上,只静静地横着一物。
长条形状,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楚昭南一步步走了过去。
靴底踩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在空旷死寂的石厅中发出清晰的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刻度上,沉重而坚定。
他停在石案前,凝视着案上那布满尘埃的长条物。
石厅穹顶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拂过地面沉寂千百年的铁器,发出细微如呜咽的鸣响。
楚昭南深吸一口气,那仿佛冻结了千年的冷肃空气灌入肺腑。
他的眼神,沉静得像风暴前的海面。
然后,他伸出右手——那只昨夜弹过金珠、把玩过琉璃杯、也曾在剧痛中死死抠进沉香木的手——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拂向那长条物上的厚厚积尘。
尘埃如岁月凝固的雪,簌簌落下。
一抹极其内敛、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沉乌黑,从尘封的阴翳下显露出来。
那是刀鞘!
没有任何纹饰,是最简单也最坚硬的千年寒铁木,沉得似水,黑得像夜,却又在某个角度下,隐隐流动着一丝幽暗冰冷的金属光泽。
楚昭南的手指,轻轻地、如同触摸失散多年的珍宝般,抚上那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鞘身。
指尖传来的触感,沉重,踏实,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锋锐,刺破皮肤的伪装,首抵骨髓深处。
轰隆!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
不是石门的开启,而是源自地表,隔着层层厚土与岩石隐隐传来的声音!
像是重物倾塌,又像是兵刃交击,伴随着极其遥远的、混乱的呼喊!
地面仿佛都轻轻震颤了一下!
楚昭南拂尘的手指猛地顿住!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他倏然抬头,那双沉静的眸子瞬间聚焦!
目光锐利地刺穿石厅穹顶的黑暗,仿佛要首接穿透地脉,看到地表之上正在发生的动荡!
老管家脸色剧变,下意识抓住腰间的短匕:“世子!
上面?!
莫不是又…又有刺客?!”
楚昭南没有回答,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上方。
指节在那冰冷乌黑的刀鞘上,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地表剧烈的震动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
石厅陷入更深的死寂。
唯有穹顶风声如诉呜咽依旧。
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来自地上的惊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地底千年寒铁般的平静。
那冰冷的刀鞘在微弱的火折光芒下,黑沉沉地吸噬着光,又像一块被唤醒的沉睡玄冰,无声无息地释放着沉寂多年的、足以斩破地表的森寒刀意。
楚昭南依旧站在原地,如渊渟岳峙。
他的指腹,终于缓慢而坚定地滑向刀鞘尽头,握住了那同样沉暗、圆融、带着凛冽棱角的刀柄。
石厅死寂如坟。
只有火折噼啪燃烧的声音,以及两人越发粗重的呼吸,搅动着冰冷凝固的空气。
楚昭南的声音终于响起,压得极低,带着金属刮擦骨膜的嘶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