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04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水泥粉尘、朱砂的硫磺味、还有那股深入骨髓的甜腻腐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瘴。林争拄着铁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他看着那面被自己和老黄仓促糊上水泥砂浆的承重墙，湿漉漉的水泥表面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泛着不祥的青灰色，像一块巨大的、刚刚愈合的伤疤。伤疤之下，那被童魂砖镇锁的“黄泉眼”，如同蛰伏的恶兽，暂时被强行摁回了深渊。
老黄靠坐在墙根，半条焦黑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用厚厚朱砂包裹的灰暗童魂砖。砖块暂时安静了，但那股刺骨的阴寒依旧丝丝缕缕地透过朱砂渗透出来，冰得他掌心发麻。他脸上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混着灰泥滚落，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
“老黄…你怎么样？”林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他走到老黄身边，蹲下身。
“死…死不了…”老黄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血丝密布，疲惫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悸，“这砖…怨气太凶…朱砂…只能压一时…”他抬起那只焦黑的手，皮肤下暗红色的血丝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触目惊心，“得找个稳妥地方…用纯阳火…彻底炼了它…不然…后患无穷…”
林争的目光落在那块被朱砂包裹的邪物上，心头沉甸甸的。这玩意儿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揣在身上，随时可能把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争哥！黄师傅！”李胖子拖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赵小兵挪了过来，他肥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汗水，“小兵…小兵他还没醒！呼吸弱得很！怎么办？”
林争探了探赵小兵的鼻息，确实微弱而紊乱，脖子上的抓痕还在渗着血丝。“得送医院！”他当机立断，但随即想到这鬼地方的诡异和刘主任的警告，眉头紧锁，“胖子，你先背他出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叫救护车！别惊动太多人！就说…就说他不小心摔晕了！”
“好…好！”李胖子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把赵小兵往自己宽厚的背上拖。
“等等！”老黄突然挣扎着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胖子…出去后…找点…找点童子尿！越多越好！快！淋在…淋在教室门口！快！”
李胖子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此刻老黄的话就是救命稻草，他连忙点头，背着赵小兵跌跌撞撞地冲出了304教室。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迅速远去。教室里只剩下林争和老黄，以及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墙和那块被朱砂包裹的邪砖。门被李胖子出去时带上了，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黑暗再次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包裹上来，只有几束手电光在灰尘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老黄，童子尿…”林争不解。
“门…是口子…”老黄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神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教室门，“刚才…怨气冲出来…门是开的…脏东西…容易跟着跑出去…童子尿…至阳…能…能挡一挡…封住这间屋子的‘气’…别让里面的东西…再跑出去害人…”
林争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扇厚重的木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成了隔绝阴阳的屏障，脆弱而危险。
恐惧和未知带来的巨大压力，反而催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感。作为工程负责人，他必须搞清楚这面墙、这间教室、这所谓的“童魂砖”和“黄泉眼”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不仅关乎后续处理，更关乎所有人的命！他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把这邪门玩意儿糊上墙，然后祈祷它永远别出事。
“老黄，”林争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决绝，“这块砖…还有这墙里面…我得留个证据。不然，空口白牙，没人信这个邪！后面万一…万一真出大事，我们连个说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那部屏幕已经布满划痕的国产手机，打开了相机功能，手电光调到最亮，对准了那块被老黄死死攥着的、朱砂包裹的童魂砖。
“你干什么？！”老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这东西沾不得！拍它？你想把它的魂也摄进去不成？！快收起来！”
“老黄！都什么年代了！拍个照能怎么着？”林争也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不拍下来，怎么证明这玩意儿的存在？怎么让上面的人重视？难道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它埋了？万一哪天它又炸了呢？谁负责？！”
他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的拍照按钮上，强光照射下，朱砂缝隙里露出的灰暗砖体纹理和那些扭曲的孔洞显得更加清晰、更加诡异。
“争子！你…你糊涂啊！”老黄急得直捶地，焦黑的手臂疼得他一阵抽搐，“这东西…不是石头！是怨念！是邪气！有形有质！相机…那玩意儿留影留魂！你拍了它，就等于给它开了个口子！它的怨气…会顺着这‘影’缠上你！缠上所有看过这照片的人！快…快收起来！别犯傻！”
林争的手僵住了。老黄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几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被强光放大的、仿佛在微微蠕动的灰暗砖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难道…真的连拍个照都不行？这邪物，竟如此霸道？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犹豫着是否放下手机的瞬间——
“哐当！哗啦——！”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李胖子变了调的、充满惊恐的嚎叫！
“啊——！救命！争哥！黄师傅！有东西…有东西在拽我！！！”
林争和老黄悚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向门口！
只见那扇厚重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李胖子肥胖的身体正卡在门缝里，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他拼命地挣扎着，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的一只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正一点点地被往教室里拖拽！他背上的赵小兵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人事不省。
“胖子！”林争目眦欲裂，也顾不得拍照了，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抄起地上的铁锹就冲了过去！
“别过去！小心！”老黄嘶声警告，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虚弱，动作慢了半拍。
林争冲到门口，铁锹猛地朝门缝下方李胖子被拖住的脚边铲去！他以为是绊住了什么杂物。
然而，铁锹铲了个空！
门缝下方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但李胖子的脚踝处，却清晰地显现出几道乌青发黑的手指印！那指印纤细，如同孩童的小手，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门缝汹涌而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风中带着浓烈的土腥和腐臭，还有无数细碎、重叠、充满怨毒的孩童低语！那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仿佛从地底、从墙壁内部、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直接钻进人的脑海！
“呜…陪我玩…”
“好冷啊…好黑啊…”
“哥哥…拉我一把…”
“滚开！”林争头皮发炸，怒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科学解释了，抡起铁锹就朝着李胖子脚踝上方那无形的拖拽力量狠狠拍去！铁锹带着风声砸在空处，却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仿佛拍中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呃啊——！”李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脚踝处的乌青指印猛地加深，甚至开始向内凹陷，皮肤瞬间变得紫黑！那股拖拽的力量陡然增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股温热的、带着强烈骚气的液体，猛地从门外泼洒进来！大部分淋在了李胖子被拖拽的脚上和门缝下的地面上，还有不少溅到了林争的裤腿上！
童子尿！
尿液接触到李胖子脚踝处乌青指印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滋啦——！”
一股浓郁的黑烟猛地从李胖子的脚踝处腾起！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极其难闻的、混合着尿骚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哇啊啊——！！！”一声尖锐到非人、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孩童惨嚎，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那股无形的拖拽力量骤然消失！
李胖子只觉得脚上一松，巨大的惯性让他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栽倒，重重地摔在教室外的走廊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抱着自己还在冒烟、剧痛无比的脚踝，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泼尿的是个脸色煞白、浑身哆嗦、手里还拎着个空塑料桶的年轻工人——是刚才跟着李胖子一起出去的王磊！他显然也被吓破了胆，泼完尿就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尿还是别的什么。
童子尿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门缝下那无形的邪祟，暂时逼退了它。但那声凄厉到极点的孩童惨嚎，却像是一根引信，彻底点燃了这座沉寂百年的旧楼！
“咔！咔咔咔咔——！”
304教室内，那面刚刚被水泥砂浆糊好的承重墙上，覆盖的湿水泥表面，毫无征兆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裂纹急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来自九幽地底最深处的巨大爆裂声，猛地从墙体内部炸开！不是砖石碎裂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加庞大、更加本质的东西…崩断了！
随着这声地底惊雷般的爆响，被水泥覆盖的那个洞口处，刚刚凝结的水泥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猛地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如同高压井喷！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腐朽气息和刺骨的阴寒，猛地从那个窟窿里喷射而出！
这股气流冰冷到了极致，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细密的冰晶！喷射在林争的后背上，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工装外套和毛衣，直刺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站立不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那股喷涌而出的灰黑色阴气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迅速在教室内弥漫、扩散！它贴着地面翻滚、攀上墙壁、涌向天花板！所到之处，温度以惊人的速度骤降！墙壁、地面、甚至空气本身，都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手电筒的光柱在这翻涌的阴气中变得模糊扭曲，光线急剧暗淡，仿佛电力被瞬间抽空！
“地脉…地脉节点…破了！”老黄瘫坐在墙角，看着那喷涌而出的恐怖阴气，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灰败，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完了！全完了！塞子…塞子彻底捅穿了！黄泉眼…开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黄绝望的嘶吼——
“滋啦——！滋啦——！噼啪！”
整栋旧教学楼，所有尚未完全断电的残存灯管、灯泡，无论是否完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忽亮忽暗！惨白、昏黄、幽绿…各种诡异的光色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切换！灯光在翻涌的阴气中投射出扭曲跳动的光影，将整个教室映照得如同群魔乱舞的地狱！
而伴随着这疯狂闪烁的灯光，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如同海啸般骤然爆发，席卷了整栋大楼！
“呜哇——呜哇——！”（凄厉尖锐的婴儿啼哭）
“咯咯咯…咯咯咯…”（空洞诡异的孩童嬉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声嘶力竭的尖叫）
“好痛啊…妈妈…好痛啊…”（虚弱绝望的***）
“嘻嘻…来抓我呀…来呀…”（充满恶意的引诱）
哭泣、嬉笑、尖叫、咒骂、哀求…无数种属于孩童的声音，带着截然不同的情绪，却都浸透了同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冰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疯狂的精神噪音风暴！它们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从每一面墙壁、每一块地板、甚至从头顶的天花板里渗透出来！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地刺穿着人的耳膜，钻入大脑，搅动着每一根神经！
整栋旧教学楼，在这一刻，仿佛一头沉睡了百年的恐怖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了充满怨恨和饥渴的咆哮！它“活”了过来！
“啊——！鬼！有鬼！”瘫在走廊里的王磊第一个崩溃，他指着304教室对面一间教室紧闭的毛玻璃窗，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林争猛地回头！
只见对面教室那布满灰尘的毛玻璃窗后，灯光疯狂闪烁的间隙中，赫然映出了几个小小的、扭曲的黑色人影！它们紧贴着玻璃，似乎在拼命地拍打、抓挠！玻璃发出“砰砰砰”的闷响！紧接着，旁边另一间教室的玻璃窗后，也出现了更多晃动的小黑影！拍打声、抓挠声、还有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噪音，从走廊两侧的每一间教室里同时响起！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合奏！
“砰！哗啦——！”
304教室斜对面的一间教室窗户玻璃，终于承受不住内部巨大的力量，猛地爆裂开来！破碎的玻璃渣如同冰雹般飞溅！一个模糊的、只有半人高的矮小黑影，带着一股刺骨的阴风，如同扭曲的壁虎般，手脚并用、姿势极其怪异地从破碎的窗口爬了出来！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蠕动的、深沉的黑暗，头部的位置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发出无声的尖啸！它趴在走廊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如同液体般迅速朝着林争和门口瘫倒的李胖子、王磊这边蠕动过来！
“跑！快跑啊——！！！”林争肝胆俱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他猛地转身，一把拽起地上还在抱着脚哀嚎的李胖子，又想去拉瘫软的王磊。
但已经晚了！
更多的窗户玻璃在走廊两侧疯狂爆裂！一个接一个扭曲的、散发着浓烈阴寒和怨毒的矮小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蛆虫，从各个教室的破口处爬出、涌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扭曲的婴儿，有的像肢体断裂的孩童，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翻滚的黑雾，发出无声的尖啸，汇成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潮水，瞬间填满了整个走廊！冰冷刺骨的阴风呼啸着，卷起破碎的玻璃渣和地上的灰尘，如同小型的死亡风暴！
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呼吸都带着白气。翻涌的阴气遮蔽了视线，疯狂闪烁的灯光将那些扭曲蠕动的黑影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无数孩童的哭泣、嬉笑、尖叫声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扎进林争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意识都开始模糊。
“争子！关门！快关门——！！！”
老黄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304教室内传来，如同惊雷劈开了林争混乱的意识！
林争猛地回头，只见老黄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到了门边，用他那条完好的手臂死死地顶住门板！他焦黑的手臂无力地垂着，脸上是豁出一切的疯狂！而教室内部，那面破裂的承重墙上，灰黑色的阴气如同开闸的洪水，正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教室地面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霜，无数细小的、如同冰晶凝结的孩童手印，正在墙壁上、地面上、甚至天花板上飞快地蔓延、浮现！
前有走廊里汹涌而来的怨灵黑潮，后有教室内部喷涌的地脉阴气和正在凝结的邪物！
绝境！
彻彻底底的绝境！
林争看着老黄那双在疯狂闪烁的灯光和翻涌阴气中爆发出最后决绝光芒的眼睛，一股血性猛地冲上头顶！恐惧被更大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志压了下去！
“胖子！王磊！爬进来！快！”林争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再试图去拉吓傻的王磊，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如山的李胖子猛地朝着304教室门内推去！同时，他反手抓住门把手，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与门内的老黄一起，对抗着外面汹涌而来的阴寒黑潮和门内疯狂喷涌的地脉阴气！
冰冷的门板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内外两股恐怖的力量撕碎！门外，是无数扭曲蠕动的怨灵和刺穿灵魂的尖啸；门内，是地脉阴气的狂涌和墙壁上疯狂凝结的冰晶手印！
这座百年老校的旧楼，彻底化作了吞噬生命的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