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田神色平静，侧头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驱车回到公寓，苗田换上一身休闲服后首奔医院。
医院住院部肿瘤科，在长廊里依稀能听到病房里传来病人痛苦的***声。
苗田小跑进了医生办公室。
“不好意思，周主任，要你久等了。”
头发花白的男医生拿起报告，神色平静中带丝丝凝重：“田小姐，你小姨的情况不太乐观，病理报告显示肝，输尿管为多发转移癌，考虑来源于宫颈。
我们只能尽量提高病人的生存质量，减少她的痛苦。”
周主任是关理杰介绍的，沪都著名的宫颈癌专家。
苗田三年前找到苗凤娇，当时她己经得了宫颈癌，切除了***。
去年复发了。
“医生，麻烦你们了，钱不是问题。
让她别那么辛苦就好。”
苗田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看不出情绪有多大起伏。
病房里，苗凤娇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缓慢，每一次呼吸都似乎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半开的花，花瓣边缘己经微微泛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手静静地放在被子上，静脉中还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身体，她的手指微微弯曲，关节因为长期的输液而显得有些突出。
“小姨。”
苗田坐在床头的椅子，轻声呼唤。
似在假寐的苗凤娇吃力撑开眼皮，声线嘶哑。
“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
苗田拨了拨她头上稀疏的发丝，柔柔说道：“反正我也没事干。”
枯黄干柴的手，放在苗田纤白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别来了，万一让你表弟看到，他又没完没了缠着问你要钱。”
“田峰来看你了？”
苗田眼尾扫向床头桌，桌上摆放的水果是她昨天带过来的。
“来了，找不到医生，就不知道又去哪儿撒野了。”
苗凤娇除了全身泛黄，现在眼球也开始变黄了，那是逐渐失去肝功能的表现。
苗田深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小姨，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给你带。”
“我吃不下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你别再浪费钱了。”
“小姨，说的什么话呢，医生说你配合治疗，慢慢就会好的。”
苗田给她扯了扯被子，把她胸口覆盖住。
“很晚了，回去吧。”
苗凤娇无力的眼皮阖了下来。
“我等你把吊瓶打完，你睡吧，我看着呢。”
苗田抬头看了看针液，关掉了刺眼的白炽灯，打开了洗手间的灯，又去开窗通风。
昏暗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似烂苹果或者臭鸡蛋的味道，是肝脏病人身上常出现的味道。
苗田在病房里待到深夜12点多，跟她请假半天的看护终于回来了。
苗田离开了医院，回到自己冷清的公寓，脱了浅灰的外套，静躺在沙发上，呆望着天花板。
握手那刻，两人的目光猝然相撞。
他的目光淡漠中隐匿着审视，探究。
似乎在问她：“你回来干什么？”
～～～～～～～三个月前，沪都人气最旺的酒吧。
包厢里坐满人，就这一厢人的豪车出动了酒吧几个保安去停车场拉起安全隔离线。
这里全是关理杰的好友。
苗田跟着他进包厢时，一帮人正在兴头上。
“哇哦，关少，嫂子好漂亮。”
说话男人叫梁汉聪，一口沪都话，在苗田身上上下左右扫了一轮，他是关理杰在沪都开设超跑俱乐部的第一批成员。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朋友，独立设计师，田田。”
关少介绍道。
“应该叫嫂子吧！”
“关少，藏着掖着啊。”
“甜甜！！
人如其名！
好甜！”
包厢里众人起哄。
苗田笑了笑，挨着关理杰坐下。
大家话题都围绕着豪车女人，开不过火的玩笑，气氛轻松愉快。
苗田跟他们不太熟，也没多插话，大多是赔笑。
关理杰拿着酒杯摇了摇，朝刚才操着一口港式普通话问关理杰兰博基尼Aventador的二手什么价位的男人问：“陆少最近风生水起，又换玩具了？”
陆少峰笑了笑：“还可以。”
“人家陆少现在是港圈金融大佬，他车库都快装不下他的豪车。”
一个穿着性感的女孩拿着酒杯抿了一口，目光灼灼望向陆少峰。
“那你明天有空过来我俱乐部，阿斯顿马丁DBS也有一台，你试驾对比一下。”
“明天不行，明天约了客户，我这次特意来是找他的。”
陆少峰将手里的洋酒一饮而尽。
“还有要陆少亲自去的客户啊？”
刚那女孩凑过去笑着道。
“我是做服务行业的嘛，客户是上帝。”
陆少峰打趣笑着说。
“是哪家公司想去港交所上市？”
关理杰拿起酒杯跟陆少峰碰杯。
“江都的季德集团，运动品牌飞鸟的太子”苗田专注在手机屏幕的目光挪到陆少峰脸上。
关理杰抬起手臂，放在苗田身后的沙发背上搁着。
“季德不己经是A股上市公司？”
“那季德太子买了沪都最大的潮流快消品牌，想在港交所上市，好像还挺急的，听说，季德现在实际控制人是他妈。”
“他妈的以后还不是他的”关理杰笑着道。
“那倒不一定，你看港圈李家，父亲活到108岁，你看他儿子等到70岁呢才接班，要来养老啊？”
陆少峰又接着说道：“不过这季总，做事雷厉风行。
好像总是跟他妈反着来，他们的ceo原来是他战友，也被逼站队，站到他妈那边了。
他这个季德总裁被架空了。”
苗田拿起桌上的红酒杯轻轻勉了一口，抬眸撞上关理杰幽幽的目光。
“我听八卦，她妈要他跟江都一家姓曾的联姻，那女方家有点红色背景。”
“那他跑来沪都是要自立门户？”
关理杰饶有趣味问道。
“那倒不一定，我跟他谈过一次，我自己感觉，你们别说出去，他要跟她妈掰手腕，他自己本身有百分之23的季德股份，她妈也有百分之25，还有百分之5，在他奶奶手上。
但是他奶奶去年中风走了。”
“奶奶走了？”
苗田瞳孔骤然一缩。
陆少峰疑惑看着她：“听说是走了，她姑妈跟他打官司，他手上有她奶奶的遗嘱，但是他姑妈说是伪造的，反正他家事，听说很复杂，几年前还有个养女，失踪了。”
苗田感觉手不自觉发颤，眼眶烫得难受。
关理杰微笑着搂了搂苗田。
苗田拿起一杯冰凉的威士忌，灌了自己两口。
“陆少，季德太子现在是打算在港交所上市？”
关理杰问。
陆少峰认真说道：“可能想从金融市场里收购季德的股份，取得实际控制权，而他现在这个家公司还真有这个实力在港交所上市。”
“这个公司去年重组，短短一年间，己经在全国一二线城市扩充到300多家设计师品牌集成店。
上市后就有了资金，又或者跟他妈谈妥了跟季德合并，季德股份不变动的情况下，他也能取得季德实际控制权。”
关理杰眉眼不皱半杯威士忌下肚。
“他家慈禧不答应吧？”
“也不是说想上市就上市，不过他那家悦风尚国际有限公司去年的业绩还不错，听说今年设计师被翘走了，他最近还举办了什么新锐设计大赛。”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苗田说着起身。
关理杰目光意味深长，跟她说：“别聊太久。”
苗田离开了包厢，感觉脑里浑浑噩噩的。
她从没想过，三年后还能亲耳听到季家的事，季言澈的事。
她是个己经被彻底遗弃的人。
奶奶走了一年多，她全然不知。
一年多前周佳怡跟她说过，奶奶双腿己经不能走路，坐上了轮椅。
奶奶问起过她，问周佳怡知不知道悦悦近况。
苗田给奶奶写过亲笔信，跟奶奶道歉。
说自己不能再陪伴她身旁，让奶奶原谅她的不孝。
为什么就这么突然走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以为自己离开，季家就会过回安宁的日子，为什么演变成这样？
宋思琪为什么笼络周康仁对付自己儿子？
宋思琪是疯了吗？
怪不得周佳怡没再怎么联系她了。
都站队了。
季言澈要自立门户。
宋思琪逼他要跟曾婉仪结婚？
季言澈，到头来，你还是那么执迷不悟。
为什么非要跟宋思琪对抗呢。
苗田浑然不知自己何时出了酒吧，走在暗黑的行人道上。
深夜空旷的马路剩下路灯矗立一旁，投射的黄光，昏昏昧昧，路灯穿过高大的绿化树投下斑驳陆离魅影。
她掏出手机打开搜索软件输入：“新锐设计大赛。”
信息页瞬间蹦出一整页信息，她的脚步骤然顿住。
“悦风尚国际有限公司”哦，是这个悦呀。
真是个蠢材。
苗田钉在原地看着这个名字良久。
手机屏幕刹时转变成关理杰发起语音聊天界面“Jone”“在哪儿呢？”
“不好意思，Jone，我有事先走了”电话里很安静，不像在包间里。
“三年了，你还没有忘记他吗？”
苗田心咚的一声下了地。
“不是，我是，想起奶奶了。”
“你在哪儿？”
关理杰问。
“我打车回去了，Jone，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田田，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从来不是你跟你我说谢谢。”
“Jone，我什么都不是，摊上我会很麻烦的。”
“田田，你好好再想想。”
关理杰挂了。
苗田觉得没有什么好想的。
她知道自己对关理杰只有感激。
非常感激，感激到不忍心骗他。
苗田沿着行人道一路走。
两旁高楼林立，高低错落，宛如钢铁森林，大厦外墙巨幅LED滚动着明星广告，炫眼夺目。
沪都是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也是科技医疗教育最先进的城市。
2年前，杜鹃出狱后移民澳洲前，跟苗田见了最后一面，她把苗凤娇的身份证户口地址告诉了苗田。
“你去找你小姨吧，她才知道你亲生妈妈在哪儿。”
杜鹃说。
苗田笑了笑，眼眶红红，上前抱住杜鹃：“妈，好好照顾自己，你永远是我妈妈。”
“才不呢，我跟你不拖不欠的。”
杜鹃哽咽着说，一年半的牢狱，让娇生惯养的杜鹃苍老不少，发鬓多了几缕斑白。
“妈，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赚到钱就过来看你。”
“你可别，记住了，要找个靠谱的男人过日子，找不到也没关系，别轻易结婚，知道吗？”
杜鹃抹了一把眼泪。
这是苗田跟着杜鹃十几年来，从她口中难得听到的真理。
苗田找到苗凤娇老家，在穷山坳里，十里八乡剩下都是孤寡老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像回到80年代的旧社会，苗田突然理解了苗凤娇跟她妈妈为什么离开。
苗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也带来了一丝清醒。
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星点点，虽然微弱，却始终在那里。
一切的偏离，始于西年前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