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修车摊支棱在巷口,工具箱敞开着,油污浸透过的零件泛着乌光,像被生活反复磋磨的旧物。
张扬蹲在摊前,扳手磕在生锈的自行车链条上,发出钝重的声响。
他额角的汗珠砸落,在地面洇出深色的圆,十七岁的少年,却己被生活烙上了沧桑的印。
这是张扬在修车摊的第七个年头。
父亲走后,母亲靠着这点营生勉强维持生计,也把他的青春困在了扳手与油渍之间。
周围同学奔赴补习班、追逐竞赛奖时,他在跟生锈的齿轮较劲,在听母亲数着账单叹息。
张扬常想,自己的人生大抵就该这样了,像摊在地上的废旧轮胎,沾满泥污,滚不动也挣不脱。
“师傅,能修刹车不?”
清亮的声音刺破燥热,张扬抬头,撞进一双盛满阳光的眼睛。
穿浅蓝色校服的女生立在树荫里,单车前轮还沾着雨后的泥点,发梢被汗黏在脸颊,却衬得眉眼愈发干净。
是许念,隔壁重点高中的学生,总抱着习题册匆匆路过,像一阵带书香的风,和这满是油污的修车摊格格不入。
“稍等。”
张扬别过脸,喉咙莫名发紧。
他擦了把汗,手指在零件间灵活翻转,那些生锈的、卡顿的部件,在他手下渐渐归位,像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许念蹲在一旁,指尖轻轻戳了戳工具箱里的玻璃弹珠,眼睛亮闪闪的:“这些是你攒的呀,好有意思!”
张扬 “嗯” 了声,那些弹珠是他童年唯一的玩具,藏着无人问津的孤独,此刻被她提起,竟生出些温热的痒。
修好车,许念从书包掏出罐冰镇汽水,铝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多少钱呀?”
张扬别过脸,不敢看她眼睛:“不用,顺手的事儿。”
汽水的凉气漫上来,许念却注意到他晒得发红的脖颈,还有工具箱角落那本被油污弄脏的《机械设计基础》—— 她在竞赛资料里见过同款,封面印着烫金的校名,那是张扬偷偷藏起的梦,关于挣脱修车摊,关于远方的大学。
之后的周末,许念总绕路拐进这条巷子。
有时帮张扬整理杂乱的零件,把螺丝螺母分类码好,像在拼装一道数学题;有时抱着习题册,晃着他的胳膊问:“张扬,你看这个机械原理的题,和你修车像不像呀?”
张扬从最初的别扭,到后来习惯身旁有个清亮的声音,听她讲校园里同学为了月考熬红的眼,讲实验室里精密仪器闪着的光,那些他从未触碰过的世界,在许念的讲述里,成了心尖上的痒。
暴雨倾盆的那个傍晚,许念没带伞,浑身湿透地冲进修车摊。
张扬手忙脚乱找毛巾,却撞见她攥着诊断书发抖—— 母亲的重病通知单,像一把锋利的刀,首首***她单薄的肩膀。
张扬第一次见许念哭,眼泪砸在满是油渍的工作服上,晕开深色的伤。
他笨拙地把人往怀里带,像小时候父亲抱自己那样,声音发颤:“别怕,有我在。”
那一刻,两个被生活压弯的灵魂,在潮湿的修车摊,找到了彼此的依靠。
夜里,张扬翻出藏在床垫下的存折,那是他攒了半年的学费,准备报考机械专科学校的钱。
月光透过石棉瓦的缝隙,照在两张年轻的脸上,一个藏着对机械梦的执着,一个守着家庭破碎的疮痍。
许念退回存折,却握住他的手:“张扬,你该去追你的光。”
张扬反握住她,指节因用力泛白:“你的光,也是我的光。”
他们都明白,在这荒芜的人生里,彼此是照进黑暗的光,微弱却坚定。
从那以后,巷口的修车摊多了两道并肩的身影。
张扬跟着许念背单词,在零件与公式的切换里,触摸围墙外的世界;许念学会用扳手换灯泡,在油渍与汗水里,读懂生命的重量。
梧桐叶落了又生,修车摊的旧轮胎换了新,而他们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那些被生活碾碎的梦,在彼此的扶持里,重新拼出形状,向着远方,疯长。